赶集回来,才晓得今天我顶不划算。冬来活闲,没赶集的都安排抹包谷(脱粒)。隔壁大屋里,屋前暖阳下,都悠闲地几人围个筐,名正言顺的侃笑。手里包谷颗颗的掰,笑话、逸闻、荤段子……泡杯茶,当得茶馆听书。楼上的包谷棒子堆,小伙小嫂疯死,摔成骨折都没人管。开心休闲,享受日光浴,却跟平日挥锄干整天样工分照拿,最是一年舒服时。更可惜还错过一出好戏。全不像上次举家来访,懒搞得二嫂居然独自抱伢找来了,大白天俩男女大门紧闭。先前普遍看好的“新型家庭”,剧情猝然反转:奇迹般,已能下地的二嫂男人,气色明显好了许多,但脾性变了,往日队里的实际当家人,再不管事。像被人捏住了短处,在家屋里屋外,连给闺女梳头擦鼻涕,都自觉揽下;还总给婆娘扮笑献殷勤,从未有过的缠绵、温柔。不知是易燃物摩擦无心引发大火,还是十年的精神煎熬,二嫂丈夫对天地神灵、对自己,都信心丧尽后的精心布局,这太过融洽的氛围,叫人越看越疑。不过明眼人都看出,二嫂那丈夫虽然低调、装佯、鸡贼,却藏不住喜气,咋看都不像吃了亏的样子。也难怪,一连四茬都光开花不结果,庄稼人谁不怀疑起自家种子的质量。更神奇莫过二嫂,都四个伢的娘了,怎还和懒搞得就热乎出……你瞧,似开启了罕见的逆龄模式——她面色白里透红,皮肤水嫩,整个人就跟经霜的辣椒似的,光彩照人。虽说这儿几乎无话不“荤”,但对女性禁忌特多。女性长幼,万不能从谁扁担跨过;大姑娘,忌讳与本姓说笑,或同坐一条凳。轻则被看做没教养,重则斥为贱货。几十里山乡,别说离婚,连寡妇都没听说过再嫁。天下会有永远看不懂的戏?留他俩在屋里,正牌丈夫反倒跟外人似的,避去别家。临回了,离屋老远就先预警的嚷嚷“伢呀——”于是几时起,她家不远,总有些占据“道德高地”的人,在指指点点。关窗开门、影动盆响,都被无限放大,蚊子飞过都能听见。第二天,她家几闺女,都成了妇女们围猎的目标。问啊,套啊,抽丝剥茧;绕来绕去,不外“你奶娘(妈)昨晚跟哪个睡?”
比起听墙根,来得更直接。人人看牢了自己下身,人人盯紧了他人下身。哲人说,别人是地狱。遭受灵魂暴击,村里她已完全不敢露面。……——看看,大白天公然追上门来,一大把年纪了,还这馋!抹包谷的都再坐不住,相邻的幺妹娘,领头回家探看。本想她去详听细察,却进门旋即出来,似咬上口烂桃,“呸,呸——”啐两声,再地动山摇的摔上门。但除了自家蠢狗的几声破胆尖叫外,没人前来助阵。大伙可都心里有数,那单身汉一辈子闭关自守,结实得像袋苕,也跟齐巴子样的爆脾气,狠角色。想必村里的狗,背地都没少吃过他亏,你看,隔老远,就畏惧地夹着尾巴绕着走。而一向本分的花生米,竟长手长脚摸上去,贴门上。喔,有情况,他丫着只张开的手,像电影《鸡毛信》里的“消息树”,警示着坎下、屋脚,藏头露脑的老少一片。摈弃惯常的娘娘腔,他改用了表情丰富的哑语:哭?都不懂了,关紧大门,干柴烈火的谁哭?眼下……——女的,没弄错吧?花生米哟,你…你小子真是先天不足哇,这当口,那娘们儿只怕骨头都酥了。——花生米苍白着脸,着急地狠狠地晃“树”、比画:二嫂在哭!……赶集回来,没顾得进屋,大枫树下我听着人们的生动描述。他们都亢奋而欣喜,堪比瞧大戏。远处有男人在哪吼骂了,许是哪家婆娘竟忘了烧火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