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影在榻前停留了片刻,没有什么动作,转瞬又从窗口消失不见。 “他没碰孩子。”
师清灵低声说了一句,不等虞禾反应便爬起来去追。 虞禾赶忙跟上她,慌忙道:“先通知其他人。”
“这魔物知道有诈,这几日就不敢出来作恶了,线索一定会断,他手上的孩子等不了这么久。”
师清灵说完便祭出相思剑。“不用怕,一个小魔物,我还是能对付的。”
师清灵带着虞禾跟了一路,她想要找到魔物的老巢,再将他引出去,虞禾留下用鹤道望寄在符上的阵法护住那些婴孩,以免魔物被激怒后大开杀戒。到时候其他师兄弟收到传音,也能赶去支援她们。 虽然短时间内师清灵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虞禾依然认为不靠谱,真诚地说:“我真的靠不住。”
师清灵完全没听进她的话,不知不觉她们已经离开城镇,走入了一片密林。 她们走得越深,虞禾心中便越感到慌乱。魔物一直走到了山崖边,失去了林木的遮挡,月辉之下,虞禾终于看清了他的全貌。 那根本不像一个人,他身上长着三个脑袋,五条手臂,每一个脑袋与手臂的大小都不相同,乍一看就像是几个人的四肢被随意地缝合在一起,青灰色的皮肤在月光下更像一个死去已久的尸体。 “这是什么?”
师清灵也忍不住小声嘀咕。 魔修是像楼疏雨这样魔身人相的魔族修士,天生喜争斗,暴戾好杀,修行方式也极端残暴。而魔物则是如同野兽一般灵智未开,奇形怪状并且杀性极重,即便在魔族中也是低等的存在,会杀死所有魔族以外的生灵。 眼前这个魔物不像是一般魔修,却只偷婴孩不杀父母,甚至还能辨别出婴孩是幻术,要么是有人操纵,要么就是真的审美异常,把人家的手脚和脑袋都缝到自己身上。 虞禾只是一个初阶修士,没有面对过这么棘手的任务,做不到师清灵这般沉着冷静,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紧张地握着剑时刻准备逃跑。 “难怪找不到这魔物的老巢,原来是在崖壁上……” 虞禾就听见师清灵说了这么一句话,紧接着就嗖地一下飞了出去,缭乱的剑招让人根本看不清踪迹,魔物也如她所言那般被激怒,瞬间魔气暴涨。相思剑腾空而起,分化出千百剑气,在魔物头顶形成巨大的剑阵,剑光如雨般刺下来,山崖上的巨石也被强大的灵气震得粉碎,然而魔物却只受了皮外伤。 受到攻击后,魔物的三个脑袋忽然凄厉地嚎哭了起来,婴儿一般又尖又利的嗓音在山崖间回荡,诡异得令人背后发凉。 师清灵终于意识到不对,连忙看向虞禾,喊道:“你先去传信,我拖住他!”
她话音刚落,魔物就看到了躲在树丛后的虞禾,掌中的皮肉突然裂开,从中伸出一道白骨般的锁链,直接将虞禾锁住脖子拖了出去。 不等闲出鞘,砍在锁链声发出咔嚓的巨响,骨链分毫未损。 “虞禾!”
“救……”虞禾被高高甩起,勒得快要断气。相思剑飞入师清灵手中,她用尽全力砍下魔物的一只手臂。一根骨链再次攻向师清灵,被她用剑挡了回去,被激怒的魔物嚎叫个不停,又是几根骨链从血肉中钻出来,在夜色下如同狂舞的长蛇。 虞禾抓住不等闲,正持剑要砍下去,却听到一声皮肉与衣料被刺透的细微声响,而后一股猛烈的剧痛传来。 她低头去看,发现一根骨链已经贯穿她的腹部,森森白骨上沾满了猩红。 魔物收回骨链,将虞禾随意往崖下一丢。 师清灵望见这一幕,猛地瞪大眼,御剑便要去救,却被魔物的攻击拖延了脚步。 而后她一咬牙,转身想要脱战离去,又被缠上来的骨链拖住重重摔在树上,直接将她摔晕了过去。 —— 楼疏雨四处制造混乱,不少仙门被十二楼的魔众残害,甚至还波及到了人世。谢衡之回到栖云仙府的消息已经传遍,当初与他有仇的魔族余孽也不安分了起来,仙门百家不可能一直坐以待毙,都等着一位出头鸟,先替他们消耗十二楼的实力,再伺机而上从中获利。 峰顶的雪还没化,厚厚的雪层压着松枝低垂到地面。薛琨说完话,看着那松枝,下意识道:“清灵喜欢玩雪,也不知道她这次要去几日,回来雪都要化了。”
谢衡之将书又翻过一页,漫不经心道:“她是该多加历练,十年不见,竟是一如往昔。”
不仅剑法不见长,心性也没有变得稳重。 薛琨轻叹一口气,说道:“当初你消失不见,清灵可想而知有多伤心。这十年她一直在找你的下落,为此才疏于修炼,我现在想到她当时的样子还心疼。”
“有聚必然有散,人活一世便是在不断分离,身为修道之人,最忌陷入执念。”
谢衡之不咸不淡地回答了他的话,脸上没有丝毫动容。 薛琨不知道怎得,见到他这副漠然的神情,除了痛哭不止的师清灵,他还想到了一个人。 “说起来轻易,可身为人,总有太多东西无法割舍,那你呢,你不是也有自己的执念吗,追逐剑法的极致,不正是你的执念。”
“只是觉得有趣罢了,毕竟除了这件事,旁的都是一般乏味。”
谢衡之语气平淡,话里却带了几分不自知的轻蔑。 薛琨听他将常人的七情六欲都给了一个乏味的评价,也只是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谢衡之是个很聪慧的人,甚至称得上聪慧过了头,凡事他总比旁人看得透彻,也能更快领悟,一眼便能计算出利害,做出最好的抉择。 薛琨以前认为这是好事,如今却渐渐不再这么认为了。 “或许正是因为一切都掌握在手,才会感到乏味。”
谢衡之略一皱眉,似乎是要答话,然而下一刻却忽然闷哼一声,紧接着唇缝中难以抑制地溢出猩红。 薛琨看呆了,愣愣道:“你这是……” 谢衡之立刻调理内息,点了两处穴位,好一会儿了才沉声道:“劳烦师叔去一趟悔过峰,查出虞姑娘此刻正在何处。”
“虞姑娘?”
薛琨猛地起身,震惊道:“那个跟你成过亲的女子,她来栖云仙府了?”
他震惊过后又是气愤。“你何时知晓的此事?她好端端跑来做什么,当初不是说好一刀两断了吗?难不成还想纠缠于你,不对……悔过峰,她怎么会被抓到悔过峰去?你受伤了找她做什么?”
薛琨连问了一大串,谢衡之一句也不答,只轻咳两声,提醒道:“师叔……” 薛琨冷静下来,长叹口气,说道:“罢了,你自有打算,我何必还劳神替你操心,我去便是。”
“我受伤的事,还请师叔莫要声张。”
“这是自然,你吃颗复元丹好生调息,我去去便回。”
等薛琨走了,谢衡之又咳了几声,喉间充斥着血气。 他还真是好奇,虞禾究竟是对自身实力太过自信,还是存心想要报复他。一个悔过峰的外门,何至于被伤成这副模样,这么重的伤,若不是他有修为傍身,早就死上多少次了。 若说是存心,可她不是很怕疼吗? —— 清冷的月辉照不到漆黑的山谷,虞禾落下山崖之时,用尽最后的力气驭使不等闲托着她靠近崖壁。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一定是粉身碎骨,就算不会死,也能把她疼得生不如死。 她的所有元气都在此刻消耗殆尽,连使用传音符都做不到了。 不等闲插入崖壁,被她带着一路下滑,沿途带起迸溅的碎石与火花。 虞禾的肚子上破了个窟窿,疼得她浑身发抖,止不住地抽气,此刻握剑的手也被震得发麻,却还是死死握住不敢放开。 谢衡之方才已经救了她一命,她要是就这么摔下去,疼得就不止是她一个人了。 虞禾紧握不等闲一路下坠,终于坚持不住脱力,猛地往下落,被崖边的树枝挡了一下,而后掉在树林中,这才落到地面。 除了腹部的伤势,她的脸上和手臂上也都是被树枝划出来的血痕。 虞禾强撑着找出丹药吞下后便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念了心决想要打开锦囊,才发现自己本就稀薄的元气全用来保命了,此刻是耗得一干二净,连心决都不起作用。 她躺在漆黑的山谷里,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也不知道师清灵现在怎么样了。那个怪物那么难对付,师清灵不像她有个能保命的谢衡之,要是师清灵死在这儿了该怎么办。 虞禾越想越觉得害怕,心里一阵揪心的愧疚。她又连累了谢衡之,还把他的未婚妻给搞丢了。 早知道就不该听师清灵的,她都说了自己靠不住,一点忙都帮不上…… 虞禾想着就哽咽了起来,躺在地上逐渐意识模糊昏了过去。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日光刺眼,山谷里隐约能听见水声。 虞禾的元气仍未恢复多少,但总算能动了。她拖着一条摔断的腿勉强到了河边,把身上混着泥灰的伤口冲洗了一遍。而后才试着运转灵气,用传音符给其他同伴传了信。 摔下山的时候虞禾的衣裳刮破了,等打开锦囊后她服用了几颗药丹,脱下血衣换了一件新的。腹部的血洞看着十分骇人,只要她一动就会牵动伤口,疼得她倒吸凉气,只能一边抖一边给自己上药。 虞禾也不知道此刻是几时,她究竟昏迷了多久。现在不等闲还插在崖壁上,她也没办法去拿,只能先慢慢往外走,找到出路跟萧停他们会和,以免再碰到那个魔物。 路上虞禾惴惴不安,始终担心着师清灵的安危。原书中并没有提到师清灵是怎么死的,但她的死对整个九境都是一场灾祸,更何况师清灵是个好人,明明是担心她才会遇上魔物,如果因此殒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以后该如何面对师清灵的死。 虞禾服下丹药后,元气总算恢复了大半,半个时辰后,萧停几人终于找到了她。 萧停见到她孤身一人,立刻冲到她身前,焦急道:“我师妹人呢?她不是跟你一起吗?”
虞禾解释道:“我受了重伤从山崖上掉下来,她如何了我也不知晓。”
“你不知晓?”
萧停眉头紧皱,没好气道:“那你为何不曾传信给我们,让我们找了一整日。”
“我重伤昏迷……” 虞禾正说着却被人打断了,又是一个剑宗弟子,质问她:“你这不是好好的吗?哪里像是受过重伤?清灵师姐为了救你才不见踪影,你怎么一点用都没有,现在才知道传信,知道耽误了多长时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