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唯一正·版(1 / 1)

大概是副作用在作祟,又或许是因为太紧张,叶云归从始至终都是懵的。他仅剩的一点注意力,一直在留意外头的动静,生怕皇帝下一刻就带人到了门外。  直到李兆匆匆跑过来汇报,说皇帝马上就要到门口,叶云归才回过神来。  “好点了吗?”

岑默低声在他耳边问。  叶云归将埋在他肩窝的脑袋抬起来,略带敷衍地道:“多谢。”

岑默闻言拧了拧眉,对他这句略显生分的感谢不大满意,但此时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扶我起来!”

叶云归身上的副作用还没有过去,这会儿虽然已经缓解了大半,但身上却依旧没什么力气,连起身都有些困难。  岑默将擦过手的布巾扔到一旁,而后快速帮他整理好衣服,俯身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把我放到门口的藤椅上。”

叶云归道。  岑默依言将他放到了门口的藤椅上。  叶云归这会儿面色略带薄红,双眸盈着点水光,额头上则因为出了一层细汗的缘故,沾着零星的碎发。岑默将他放下之后,抬手便想替他理一理碎发,却又忍住了。  “你快躲起来。”

叶云归催促道。  岑默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闪身进了屋内。  几乎是与此同时,薛城引着皇帝一行人踏进了后院。  叶云归抬眼往屋内一瞥,心中闪过一丝担忧,暗道父皇身边肯定带了禁军的人,不知道会不会觉察到屋里藏了人。  不过他转念一想,岑默这样的顶级刺客,定然不会轻易让人发觉。  皇帝带着人进了小院后,并未立时看到叶云归。  因为他躺着的藤椅摆在了回廊下头,从院门口进来时看过去,会被廊柱挡住视线。  倒是晾晒在院中石台上的野菜,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这是在干什么?”

皇帝转头问墩子。  “回陛下,殿下如今喜欢吃野菜饼子,如今眼看快到了春末,往后野菜都要老了口感不好,小的们便多弄了些晾晒成菜干储存起来,这样殿下想吃的时候拿出来泡一泡便是。”

墩子答道。  这会儿李兆和常东亭都迎了出来,但看皇帝在问话也不敢打搅,便只行了个礼垂首立在旁边。  “这是你们的厨房?”

皇帝转头看到旁边的厨房,又问。  “正是,小的们平时给殿下烧饭做菜,都是在这里。”

墩子道。  皇帝闻言走近前看了一眼,一旁的顾盛忙上前将锅台上的锅盖掀开,便见里头摆着几只野菜饼子,想来是早晨吃剩下的。  “陛下您看,这筐里有都是晒好的菜干。”

顾盛指了指旁边的两个大木筐。  皇帝拧了拧眉,心中略有些不是滋味,却没多说什么。  从这厨房里摆着的其他食材来看,先前那何管事说的倒也不错,杂役确实没有在吃食上苛待叶云归。只是他想不通,自家这从小锦衣玉食的前太子,为何突然开始爱上了吃野菜饼子。  参观完了厨房后,皇帝又看向了院中的那几陇菜地。  这些菜是叶云归让人挖坑时为了掩盖那些土而种的,如今都长出了小菜苗,看着绿油油的倒是挺像那么回事。  “你们种的菜?”

皇帝问。  “回陛下,殿下带着小的们种的。”

墩子忙道。  皇帝一挑眉,看向顾盛,笑道:“云归竟然开始喜欢种菜了?小时候他可不这样,朕记得从前带他去庄子里,他第一次干农活被农具磨破了手,哭得眼泪汪汪的,哈哈。”

“是啊,不过殿下素来都将陛下的话放在心里,那次回来后还去御花园跟着宫人们学过料理花苗呢。”

顾盛忙道。  皇帝想到叶云归曾经的乖顺懂事,也是颇多感慨。  尤其看到这小院的清冷破败之后,竟忍不住有些鼻酸。  “怎么朕都亲自来看他了,他竟不出来接驾?”

皇帝故作不悦道。  “回陛下,殿下这些日子……身子不大好,这会儿正在小憩。卑职并不知陛下驾到,因此未来得及去叫醒殿下,请陛下恕罪。”

李兆忙单膝跪地告罪道。  “身子不大好?”

皇帝道:“带路,朕去看看他。”

他话音一落,李兆忙引着他朝叶云归的住处行去。  拐过回廊,众人才看清不远处廊下摆着的藤椅上,正窝着一个身影。  只是这身影远远看去十分单薄,皇帝这么一看,心中不禁生出了点怜惜。  “不必都跟着,朕自己过去看看他。”

皇帝道。  众人闻言只能留在原地候着,只有皇帝一人慢慢走到了藤椅旁。  藤椅上的叶云归,双目紧闭,呼吸均匀,看着像是睡着了。  皇帝上一次见他还是七个多月前,彼时的叶云归意气风发,光彩照人。可时隔几月,他整个人像是瘦了好几圈,面色也带着些病态的苍白。  就在这时,他发觉叶云归手里还握着一只编了一半的草蝈蝈。  皇帝看到这草蝈蝈,心中不由一动,竟是生出了点舐犊之情。  只是不知为何,这草蝈蝈只编了一半。  皇帝慢慢拿过他手里的草蝈蝈,走到一旁的围栏边坐下,几下便将草蝈蝈剩下的部分编完了。随后,他将那草蝈蝈又轻轻放到了叶云归的手边。  待做完这些之后,皇帝便转身,看样子是打算离开。  不过很快,他就发觉一旁的廊柱下头,也挂着几只草蝈蝈,只是不知为何,那些草蝈蝈都只编了一半。  “这些蝈蝈都是云归编的吗?怎么没有编完?”

皇帝问道。  一旁的小羊垂着脑袋眼睛通红,墩子看着也泪眼婆娑,答道:“殿下他……想不起来怎么编完……自从上次被梦魇着之后,他每日就吵着要吃菜饼子,还不停的编蝈蝈,每日都要编上许多,可没有一只是编完的……”  墩子说着便哭了起来,拿袖子直抹眼泪。  一旁的李兆和常东亭也一脸沉痛,看起来面上都带着几分隐忍。  “到底怎么回事?”

皇帝问道。  “陛下,您去殿下屋里看看,就全明白了。”

墩子哭道。  皇帝闻言朝薛城略一示意,薛城忙快步上前,推开了叶云归的房门,随即他就傻眼了。只见叶云归屋里摆了好几只木筐,筐子里塞得满满当当全是草蝈蝈。  不止筐子里,就连地上和桌前,也随处可见。  只是这些草蝈蝈全都有一个共同点——只编了一半。  “云归为何会如此?”

皇帝一脸震惊地道。  “就是上次被梦魇着了,一直没好……”李兆道。  皇帝这才想起来,不久前的确是有这么一件事。  “朕不是让刘太医来替他诊治了吗?”

皇帝问。  “刘太医给殿下开了药,可不知为何,殿下喝了药不仅没有好转,还越来越厉害……一开始只是犯糊涂,后来就整宿做噩梦,自那以后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

李兆道。  皇帝一脸难以置信地表情,他以为叶云归当时只是睡不安稳,吃几副安神药就能好。  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成如今这步田地……  “父皇?”

就在此时,皇帝忽然听到有人唤自己。  他转头看去,见藤椅上的叶云归已经醒了,正一脸惊喜地看着自己。  “云归……”  “父皇!真的是你!”

叶云归从藤椅上起来,因为身上的副作用刚过去,他起身时身体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还好皇帝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父皇!有一事儿臣正想问你,儿臣这几日一直想不起来这草蝈蝈的尾巴怎么编了,您帮儿臣看看……”他说着拿起藤椅上那只蝈蝈,这才发觉这只蝈蝈竟然已经编好了。  叶云归看着手里的蝈蝈,表情十分茫然,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这只蝈蝈是完整的。  “父皇……怎么会这样?”

叶云归一脸委屈,双目泛着红意,竟是要哭出来一般。  他长得本就精致,再加上如今身量瘦削,虽到了弱冠之年,却依旧像个少年人。  如今他这副委屈模样,丝毫不让人觉得违和,反倒忍不住想要安慰一番。  “云归,没事的。”

皇帝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叶云归瘪了瘪嘴,顺势将脑袋埋在了皇帝肩上,竟是委屈地抽泣了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

皇帝牵着人走到矮榻边坐下。  叶云归像是怕他走了似的,一直依偎着他不肯离开。  皇帝平日里威严惯了,几个儿子甚至包括年幼的六皇子在他面前都很知礼,甚少有人会流露出这样的孺慕之情。所以他揽着怀里的叶云归,一时眼睛也忍不住有些发酸。  当然。  叶云归倒不是真情流露,他只是知道该怎么戳自己这位父皇的心窝子而已。  上一世他眼睛瞎了之后,皇帝曾来看过他一次。但叶云归彼时心灰意冷,对皇帝的态度十分无礼,不仅没有换来对方的心疼,还将自己陷入了更艰难的境地。  重活一世,叶云归早已看开了。  他这位父皇是个极度自私冷血的人,若想拿捏此人,只能投其所好。  所以他不介意暂时卖个乖,利用对方心中仅存的那点父子之情,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屏风后头,岑默听着叶云归朝皇帝撒娇卖乖的话,眼底带着不加掩饰地寒意。他一手握着方才擦手用过的布巾,另一手则把玩着一枚暗器,周身都笼着一层杀意。  方才,叶云归窝在他怀里时,可是半点讨好都没有。  如今倒好,面对这个薄情寡义的人,却要如此委屈求全!  简直是岂有此理!  “父皇,儿臣想母后了。”

叶云归朝皇帝道。  “皇儿乖。”

皇帝在叶云归背上轻轻拍了拍,却没说让他们母子团聚的话。  叶云归闻言心中冷笑,面上依旧乖顺道:“儿臣给母后编一个草蝈蝈,父皇带给母后好不好?”

他说着起身去取了一把牛筋草来,又朝皇帝道:“儿臣给姐姐也一并编一个。”

叶云归那双眼睛,本就生得清亮灵动。  他扮起无辜时,那眼神清澈天真,让人看了便觉动容。  “父皇教你编尾巴。”

皇帝难得耐心了一次,亲自教着叶云归编蝈蝈。  只是不知为何,每次到了尾巴的地方,叶云归总是编不好。  皇帝蓦地想起来,这孩子幼时跟自己学着编蝈蝈时,也是这般不会编尾巴。  他心中一黯,这才明白过来,他的云归似是有些痴傻了,看这心智竟是如同七八岁的幼童一般。  “儿臣总也学不会,父皇是不是不高兴了?”

叶云归小心翼翼问道。  “皇儿很好,是父皇不好。”

皇帝将他揽在怀里安慰道。  叶云归乖乖依偎在他肩头,不多时便沉沉睡了过去。  待叶云归睡熟之后,皇帝便让人躺到了榻上,还取过薄毯盖在了对方身上。  随后,他提步出了那屋子,面色阴沉地走远了些。  众人见他如此,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只老老实实垂首等候差遣。  “他病成这样,为何不报?”

皇帝朝李兆问道。  “回陛下,卑职报过。”

李兆沉声道。  皇帝刚想质问他,却又明白了什么。  对方确实是报过,甚至刘太医来看完诊之后,还朝自己回了话。  是他自己没有重视,才会让叶云归落得如此。  “你们都退下,朕想自己待一会儿。”

皇帝挥了挥手。  众人忙应声退下,只留了顾盛立在一旁。  “是朕的疏忽。”

皇帝道:“他差了人进京,朕只当是寻常小毛病,哪里知道会这样?他们定然以为是朕故意如此!”

“陛下不必自责,当务之急是命人赶紧为二殿下诊治啊。”

顾盛提醒道。  “对,你说的对。”

皇帝这才回过神来。  顾盛立在一旁看着,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因为这世上,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前太子被废的真相。  旁人都道是什么目无君父亦或是废位诏书里列出来的那些罪状,可顾盛知道,这一切全因国师的几句话,说储君星芒太盛,冲撞了陛下,若不移除,只恐此消彼长。  皇帝正值盛年,再加上一直笃信国师,自然容不下叶云归。  他有六个儿子,太子没了可以再立,可他若有个闪失,岂不糟糕?  从那以后,叶云归的噩梦就开始了……  刚废了太子那段时日,皇帝只觉得没了储君的“冲撞”,通体舒畅。  可叶云归毕竟是他的亲儿子,且毫无过错,所以他难免心存愧疚。  今日叶云归的惨状,将他心底的愧疚彻底激了起来。  “顾盛,让薛城派人快马加鞭去将太医院的李院判和高太医、章太医通通都叫过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治好云归。”

皇帝命令道。  顾盛闻言忙去将旨意传达给了薛城。  “回京后,再让人调拨一些妥帖的人来照看云归,他院里这几个歪瓜裂枣,实在是不顶用!”

皇帝道。  “还是陛下想得周到。”

顾盛道。  另一边。  大皇子总算是从崩溃的状态中稍微清醒了过来。  他先前发疯,一是因为连日来噩梦的折磨,以及岑默的刺激,二是因为叶云归又让满月给他下了药。如今他药力一散,人便也恢复了几分理智。  不过很快,他就又陷入了新的焦虑中,因为他听说皇帝带人去看叶云归了。  万一父皇看出什么来怎么办?万一父皇看到痴傻的叶云归不仅没有厌恶反倒开始同情呢?  叶云齐越想越觉得不安!  若是换个稍微聪明点的人,此刻定然是想着避嫌,有多远离多远。  可叶云齐不同,他一个能派刺客来弄傻亲弟弟的人,脑子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于是他想到的法子不是回避,而是要去小院里看看情况。  恰逢六皇子说想去看看二哥,叶云齐见状顺水推舟,主动说要带着六弟去看看叶云归。  其他几个皇子从他今日在高台上大喊着叶云归要造反时,就看出他不对劲了,如今见他如此,都忙着撇清,无一人开口阻止。  只有六皇子同母的亲哥哥四皇子试图哄着六皇子别去,但耐不住叶云齐这个长兄的威严,只能任由六皇子跟着去了。  左右六皇子才五岁,倒也不用太避讳什么。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之时,叶云归却躺在矮榻上心安理得地闭目养神。  他现在心里那块石头已经落了一半了,只要不出意外,事情就会按照他预期地发展。  “睡着了吗?”

岑默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叶云归吓了一跳,转头朝门外看了一眼,发觉屋门竟是开着的。  “你疯了?”

叶云归小声道。  岑默见他这副紧张模样,不知为何心情竟比方才稍好了些。  “殿下……”他抬手要替叶云归顺一下额头的碎发,却被对方一脸嫌弃地躲开了。  “你没洗手呢!”

叶云归小声抗议。  岑默不由失笑,“你自己的还嫌弃?”

“你别闹,快躲起来!”

叶云归又看了一眼门外。  岑默却偏不依他,问道:“我问你,先前若是我不帮你,你真的会找李兆他们吗?”

“不然呢?”

叶云归无奈道:“总不能让我父皇帮忙吧?你觉得合适吗?”

岑默听他提起皇帝,面色当即一沉。  叶云归没明白他哪儿来这么大情绪,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再不躲起来被人发现就惨了!”

岑默其实一直留意着外头的动静呢,只是想惹一下叶云归,缓解一下方才自己那没顺过来的气。  “殿下对岑某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岑默道。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了一阵嘈杂,像是有人来了。  叶云归急得够呛,伸手揪住他衣襟道:“岑默,算我求你!大不了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我还你这个人情!”

岑默闻言眼睛一亮,这才在脚步声越来越近之时,再次闪身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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