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啸啸，落叶萧萧。北风吹刮在她脸上，像刀子割肉一般难受，捡起地上一枝树枝，刷刷在雪地上划下几行字：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一切的春天都无法复原，即使最狂热，最坚贞的爱情，归根结底，不过也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唯有孤独永恒。初启蒙，师傅教她人之初，性本善。那年，她十三岁，也是降雪隆冬，师傅教她写了这几句话。她曾问过师傅是什么意思。师傅不曾告诉过她，只是，每次都会抚摸着她的秀发幽幽叹息。由于句子太美，所以，她一直就牢记心里。“秦兄，打扰了，莫送莫送。”
响亮的嗓音随北风袭来，似要穿透她耳膜。“督军慢走。”
踮起脚，翻上了围墙，然后，她就看到了那抹恭敬谦卑的身影，正小心冀冀作揖送别掌管渝北十六省的人。那辆特洋气的小车后，无数侍从飞速翻身跳上大车，大车尾随着洋气小车，风风火火消失在视野尽头。“夜皎。”
老爹回来了，肩头满是白雪，嘴里啃着烧饼，喊话模糊。“怎么样？”
跳下高墙，夜皎喜孜孜迎上。“我去肖府外守候了两天两夜，肖睿泽根本没出府，还有那个叫熹儿的丫头，也不见人影儿，不过，有一个意外收获。”
“说。”
“我捡到了个妇人。”
眼前一黑，感觉耳朵翁翁作响。老爹跟着她，她已感觉诸事不便，当初，收留老爹，秦耀已是看在她医治秦湘君份儿上，挽开一面，如今，再捡过妇人回来，她要怎么办？“老爹，秦府不是收容所啊！”
“我知道，我知道，你莫急，我先带你去见见她。”
刚走至门口，一抹窈窕女人身影带着丫头在院口闪现，“你们俩这是要去哪儿呢？”
回首，见是身穿裘皮旗袍，一身珠光宝气的秦夫人。“秦夫人，老爹想喝点儿白干，我也想吃臭豆腐了，所以，咱们准备去街上买一些回来。”
闻言，秦夫人秀眉微蹙，面色忧悒，“夜皎，你现在可是顶着湘君的身份，说话做事，都得小心才行啊！”
“嗯！”
知道秦家人心诚，夜皎敢不反驳，毕竟，谁敢拿秦府上下两百多条性命开玩笑啊！担心她乱跑造成不良后果，她也可以理解的。“对了，督军来干啥啊？”
其实不关她的事，只不过随口问问。“湘南大帅江龟年，手握重兵，蠢蠢欲动，想吞了渝北边界中北、中东两个省，督军自然不答应，大战也许即将爆发，军费紧缺，他来找咱家老爷商量，让咱们家捐款支撑西北军营开销。”
支撑西北军营开销，起码要数十万银票吧！督军开口，秦氏商号那敢说一个不字。只是支出数十万银两后，秦家怕是再也无法财大气粗，恐怕还会面临破产的境地。所以，秦氏夫妇一愁莫展，秦夫人才会来找她商讨对策。“夫人，你给秦老爷说一声，尽力而为，另外，我去给湘君抓点药，老爹，咱们走。”
“夜……”话卡在了喉咙口，还想说什么，终是未说出口。毕竟，夜皎不是她秦家儿女，没义务替她们做任何事啊！眼巴巴地望着夜皎与矍老爹俩个离的身影，秦夫人像根木头般忤在原地。“夫人，夜皎好嚣张，不搭理你。”
旁侧丫头张嘴叽歪。“这丫头，从她进府的那刻起，我就知道她不是一枚软柿子，对她，咱们只可诱哄，不过强来，叫人盯着她们点。”
“是。”
趁慕容府想利用秦府募捐之际，秦湘君得赶紧醒来。这可是她夜皎，也是秦府脱离困境的大好机会。死胡同琼花巷，巷深人影寂寥，巷墙角，堆满了茫茫白雪，有的还积成了亮晶晶的冰条儿。“兰儿，莫哭，莫哭，娘喂你奶。”
披头散发瘦巴巴妇人，坐在一巷角边，捞起衣角边缘，给怀里的‘娃娃’喂奶。“兰儿，你声音又傻哑了，你莫要哭啊，为娘好对不起你，兰……”她一直自语自语着，不，是疯言疯语。怀里根本无娃，只是一个脏兮兮的布包袱而已。“就她了。”
矍老爹轻手轻脚走到疯妇身后，小声对身后的夜皎说。这疯女人是谁？腊黄的面孔，迷离呆滞的眼神，营养不良的干瘦身材，穿戴虽简单，不过，仍然看得出，她不是一般贫困人家的妇女，至少，在疯掉前，应该也是位衣食无忧的贵妇。“她是谁？”
许是她们的说话声吓到了妇人，妇人如一只惊弓之鸟般弹跳起来，紧紧搂着怀里的包袱，惊恐双眼望着她们，结结巴巴，“你们要干……啥？”
“大妹子，莫怕，咱们是好人，不会伤你，告诉我们，你家兰儿在哪儿？”
“兰儿……她啊，在天上啊……”突然间，妇人疯狂大笑，身体不停抖颤，猛地，笑容凝结在她脸上，眼眸里的迷离渐渐褪散，眸底迸射出两抹绝狠之光，顺手抓了把雪向她们砸来，狠厉道，“你们这些个坏人，还我兰儿，你们害死了我兰儿，我要将你们千刀万剐。”
说着，便扔掉了包袱，向夜皎扑上来，冲着夜皎又打又咬又撕。“大妹子，你记恨错人了。”
常年下地劳作，矍老爹力气似蛮牛，三两下就将疯妇人压制于雪地上。妇人挣扎间，一口火红鲜血喷到雪地上，皑皑白雪被染红，干瘦身体摇摇欲坠栽倒在雪地上，少顷，双眼一闭，意识全无，整个晕厥过去。执手把脉，感觉她气息十分微弱，夜皎让矍老爹把她背去了就近的一间旅馆。为她检查了身体，夜皎才知道，妇人是中了曼陀罗花叶的毒，毒量虽轻，因时间太久而深入骨髓，时而疯颠，时而产生幻觉，再不救治，恐怕就会顷刻间毙命。“老爹，去找店小二拿些白糖来，快。”
知道事情紧急，老爹丁丁冬冬就下了楼。将妇人的身子立起，左手捏住她下巴，右手食指伸进她嘴里，指节准确抵达她喉部，卖力抓抠，呕……妇人一口吐出来，弄得她衣衫上满是腥臭秽物。顾不得脏臭，夜皎反复动作，妇人呕得更密集，最后连黄胆汁都吐出来了。白糖拿来，化了碗白糖水，让她喝下，一柱香的功夫，妇人幽幽转醒。“你们是谁？”
两张陌生的脸孔，吓得她将身子缩成一团，张着一对大眼惊恐地望着她们。楚楚可怜的模样，就如森林里正遭老虎袭击的无助小鹿。“我们没有恶意，只是看到你晕倒了，才把你背来了旅馆。”
“谢……谢。”
也许是见一男一女，一老一小面相和蔼，无半分伤她之意，妇人放下了戒心，小声道谢。“婶子，知道自己为什么在琼花巷么？”
夜皎徐声轻问。妇人摇了摇头，一双水眸迷雾重重。“你食了曼陀罗花的叶粉，虽份量不多，不足以致命，但可以导致你神智不清，疯疯颠颠，胡言乱语。”
将她病情娓娓道来，并仔细观看着她的脸色。“嗯。”
妇人低垂着头，几乎都不敢看向夜皎，半天唯唯诺诺吐出两字，“你们……不是他们的人吧？”
“如若我们是他们的人，又怎么会救你呢！”
呜呜呜，压抑多时的委屈倾刻间崩溃。大颗大颗的泪，如珍贵珠子般滴滴滑下凸起的颧骨。“你口里呼唤的兰儿，是肖芷兰吗？是两个月前莫名其妙身亡的肖府三千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