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怪不得!”
庆丰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怪不得翠红那小妮子,使了劲的给我灌酒,初时我还以为她是想多卖点酒,挣点盈利。 如今看来.....分明就是想灌醉我!”
铁棠将现有线索串联起来,暗自思量。 看来翠红显然也是知情人士,所以她才会被吴青灭口。 这应当也是吴青意料之外的事,所以才会显得如此仓促,甚至在现场留下许多铁证。 他后面应该还有人! 对比干脆利落的马场无头案来说,怡红院案子的线索、证据,都太多,太明显了。 不知是同伙,还是幕后指使? 亦或二者皆有? 庆丰喝得酩酊大醉,除了成为替罪羊之外,还丢了一把刀和自身腰牌。 可一个从九品官员的腰牌.....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笃!笃! 牢房外传来叩门声,打断了铁棠思绪。 “又有何事?”
他的语气有些恼怒,总感觉每次审问庆丰,都不是太过顺畅。 袁骅小声说道:“头,庆丰的婆娘来了。”
“来了就来了,让她一边待着,莫非还要我给她让位不成?”
铁棠连庆丰都不放在眼里,哪里会管他家的娘子。 “咳,头,这次不同的,不同的,她不是孤身前来,听说还有清水郡的大人物相伴。”
铁棠一皱眉,还是断然拒绝:“让她等着!”
“啊...头,知县也在那边陪同呢。”
“呵!”
“有意思。”
.......... 县衙,三省堂。 三省堂,取自《吾日三省吾身》之意,是知县正常办公议政、会客迎宾之所。 也有一些涉及机密、隐私、不宜公开的案件在这审理。 门前除了高悬的黑底黄字匾额,左右还分别挂有楹联。 上联书:‘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 下联写:‘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 词藻并不华丽,语言质朴,却寓意深刻。 铁棠移步至此,认真看了几眼楹联,才晃晃悠悠地走了进去。 这里他来得也不多,没怎么好好看过。 堂内正中悬挂着‘清慎勤’三个大字的牌匾,下方正首端坐着身披官袍的知县。 在他下方左侧,则是坐着两位铁棠不认识的人,一男一女。 男的约莫五六十上下,女的看起来只有三十,二者皆显福态,着锦穿罗。 他们双手、脖颈之间穿金戴银,折射的光芒微微有些晃眼,在身后还站着四五位仆役,同样衣着光鲜,神气自得。 “铁棠拜见县令大人!”
“无需多礼。”
两句话后,铁棠在右侧上首大马金刀坐了下来,也不开口。 堂内一时陷入了了沉默。 知县闭目养神,铁棠则毫不避讳地打量对面二人。 少顷。 那位五六十上下的富翁起身。 “咳,想必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铁神捕了,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铁棠也顺势而起,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都是虚名,传闻多有夸大之处,老丈抬举铁某了。”
两人寒暄几句,各自都将态度放的很低,这时运城知县也终于开口了。 “哈哈~铁捕头,你终日忙于查案,却也不可过分沉浸,还是得出来放松放松。 让本官来介绍介绍,这位是清水郡方家的方执事,他负责郡内方家各地将近三成的珍宝阁。 以后你若是需求什么奇花异草、精矿髓玉,乃至巫兵、功法,都可以问问。”
“好说,好说,若是总捕头需求,直接联系我就是了。”
“原来是方执事,失敬失敬。”
铁棠起身拱手一说完,又重新坐下。 场面再度冷了下来。 这时庆丰的娘子站起来,对着县令、铁棠施了个礼。 “妾身一介草民,不知官场之事,若是言语之间有失礼之处,还望二位大人多多包涵。”
“嫂夫人不必多言,你若是想要见庆县捕一面,那倒没什么,不过若是另有诉求,只怕铁某....也很难办啊。”
“不知我家官人犯了何事?他虽是区区一县捕,却也是朝廷官员,也不能说羁押就羁押了吧?”
“自是犯了杀头的大罪,不过你放心,铁某断不会冤枉任何一位无辜之辈。”
“可是跟马场无头案有关?”
“既已知晓,何必多问?”
“好,铁总捕头的声名....妾身自是信得过,还请总捕头让我见他一面。”
“你自去便是。”
待他们一行人离开之后,铁棠才略有些不满道:“大人,这等小事,怎么把你都搬出来了?”
知县笑着回应:“我若不出面,你会来吗?她能见到庆丰?”
铁棠不解:“见一面又有何妨,我岂会阻碍?”
“人一妇道人家,自家官人被官府拿了去,一直没有消息,换你你不担忧么? 何况.....本官可是知道,你一直在调查一月之前那件意外。 庆县捕,可是头号疑犯。 我还以为你不会轻易让外人见他呢。”
听到这里,铁棠猛地站了起来。 “还请大人明言。”
“只是一桩意外罢了,你不要想那么多。”
铁棠一拱手,目光直视知县:“大人,据我所知.....这可不是意外。”
“是不是,重要吗?”
“你放心,以后不会再有人对你出手。”
堂内霎时落针可闻。 春风吹拂,门窗吱呀作响,唤醒了铁棠。 他静静地看着身前这位知县,年纪看起来是三十,再一眨眼又似乎是四十,两鬓的几缕白霜,平添了几分英武。 除此之外,看不出任何东西,只知道对方的修为实力,深不可测。 不会是眼前这位......要杀自己吧? 否则他怎么敢断言,不会再有人对自己出手? 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知县站起身来,缓缓走到铁棠身前。 “你只需要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更不希望看到你,或者县丞出事。”
“大人这是何意?”
铁棠不明白,自己难道是知县的亲戚不成,也不像啊。 知县走到左侧落座,右手抬起一招。 “上茶。”
“是,老爷。”
内府自有人回应。 “你也坐。”
铁棠顺势坐下。 “昨日幽县出了一桩大事,你可曾听闻?”
摇了摇头,铁棠说道:“梅花内卫并没有消息,可能还未传到。”
“幽县县令,被那位苏监察使.....亲手抄了家,摘了官帽。 一家老小砍头的砍头,充军的充军,流放的流放,女眷发到教坊司的也不再少数。 你说惨不惨?”
还未从这则消息缓过来的铁棠,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实惨!”
但紧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应当是罪有应得吧?”
知县抬头望向那面‘清慎勤’的匾额,淡淡说道:“罪有应得?也许吧。 若是本官也有那么一日,你会怎么看我?”
“这......”铁棠想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世人畏监察使如虎,他们号称代天巡狩,监察天下,可谁来监察他们? 不瞒你说,本官也曾考过监察使,却最终没有入选。”
“为何?”
铁棠印象中的知县,兢兢业业,勤政为民,是个很好的父母官。 原本落后、萧条的运城,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要风祈风,要雨求雨,闹天灾也会及时处理,放粮赈灾。 如今更是达到了开放宵禁的地步,使得运城商业蒸蒸日上,有向大城迈进的趋势。 这种人,实力绝对是有的! “品性不过关。”
铁棠瞠目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一位女仆端着两碗茶走了过来:“大人,请茶,总捕头,请茶。”
知县掀起茶盖,闻了一口香气,浅酌了几口,神色一冷。 “这位苏监察使不会那么容易罢手的,他被贬幽县,急于返回原地,立功心切。 幽县县令.....只不过是第一个落马的,却不会是最后一个。”
铁棠有些不赞同:“只要持身自正,何惧之有?”
“哈哈!这话若是别人说了,本官就当是个笑话,不过从铁捕头口中说出......倒有几分力度。 真正当官的,有哪几个不怕被查的,满朝文武,他们经得起监察使审查么? 只不过没几个敢查他们罢了。”
“知县大人也怕?”
“我也怕!”
知县大方承认,并不避讳。 “铁棠,你记住了!”
“想要当个好官,先得当个贪官。”
“下手要比贪官更狠,否则你凭什么斗得过他们?凭你一张嘴吗?”
铁棠郑重地摇了摇头:“这番话,恕铁某难以认可。”
知县似乎并不在意,继续说道:“本官初来乍到之时,运城百姓被这里的豪门乡绅,压榨得点滴不剩。 赋税沉重不说,便是出了人命案件,也被随手压盖了过去。 你说,我若是按照正常手段治理,能治吗? 这不是病入膏肓,这是已经判了死刑,活得滋润的只有那一小撮人。”
“以大人的修为实力.....又有朝廷作为靠山,何惧这些地头蛇?”
“一个县捕的老婆,就能扯出清水郡方家,整个运城的豪门乡绅,里里外外牵扯到了多少人,你想过没有? 就算是那位苏监察使,你以为他靠得是什么? 如果不是他两位兄长,哪怕是监察使的身份,也保不住他。 即便如此,他如今还不是被贬幽县?”
铁棠头大如斗,被知县一番歪理洗脑,哪怕明知不对,却隐隐感觉又有几分道理。 “大人,这些与我何干?”
知县眯着眼笑道:“你和县丞都不能出事,你们一出事,你想想监察使会找谁?”
这不用想,一城三把手,随便谁出了问题,其他两人都是重点调查对象。 “你一出事,监察使首先就要查我,本官不能让他找到由头把柄。 你不知道,上一任总捕头离奇死亡,费了本官多少精力、财力,才将这件事情压了下去。 所以,如果是一些小误会,本官能摆平就尽量摆平,实在搞不定.....自会和你说。”
“真的只是一个小误会么?”
事关自己身家性命,铁棠也不会完全相信知县。 “你不要再追查那件悬案,自然高枕无忧,本官还是有一些手段的。”
果然。 问题就是出现在那个案子上面。 “谢大人点拨!”
“你去吧,庆丰那家伙,如果确认了不是凶手,就早点放了,清水郡方家也不是好惹的。”
“铁某明白。”
出了三省堂,铁棠感觉脑袋有些晕乎乎的。 转身再看门前那副楹联,自觉有些刺目。 天....快亮了。 可铁棠感觉自己的世界....似乎更黑暗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