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戛然而止,李鱼正自疑惑,忽然一阵香风袭来,他身体不由自主被裹挟至半空。 破云扫风,瞬息千里,转眼便在五百里外。 李鱼动弹不得,诧异问道:“上官姑娘,你怎么也来了?”
上官雁默不作声,复又疾行万里,方才将李鱼恼怒丢下云端。 只听“扑通”一声大响,李鱼竟是跌落在一个碧波寒潭中。 霎时夜水漫透,将李鱼淋了个冰冷彻骨。 冷眼瞧着李鱼自寒潭中难堪爬出,上官雁眸中霜寒覆盖,杀意迫切:“现在酒醒了吗?”
李鱼伸手抹去眼睛附近水珠,轻轻一叹:“酒自然是早就醒了。”
上官雁嘴角逸出一缕冷笑,眼中霜寒化为剑上霜冷:“那就请施展疏影阁绝招,将我上官雁击杀。不然,便只有成为我剑下亡魂。”
李鱼心思急转,连忙辩解道:“难道上官姑娘也以为是我李鱼犯下罪行?”
上官雁缓缓踏出两步,步履之间气势骇人,剑锋未出而剑意怒扬,仿佛荒古无涯中一尊坠泪的神像,越见其悲悯,便越见其凌厉:“一室之中,唯有你与箜篌使者二人。除了是你,还能是谁?”
李鱼心头苦涩,竟是没来由一阵伤感:“果然隔阂才是世间最大的杀器。 我纵是无愧于心,她却是百般猜疑。我还以为上官雁迥异常人,却原来亦是雾里看花,空自许为知己。”
于是李鱼微微一笑:“上官姑娘定要这么想,李鱼无话可说。 星月剑法自是高深奥妙,李鱼却也不能束手就缚。”
“既然无话可说,就请你剑下败亡!”
怜星神剑一招“胡天八月即飞雪”,涌出万朵雪花,无有半点情面,只剩下冷酷袭杀。 李鱼心如冰雪寒冷,桃花扇亦是演化“胡天八月即飞雪”诗境,顿时雪花万朵,傲然无畏,纷纷迎上。 上官雁剑招依据自然天象而悟,李鱼扇风依据古人诗句而悟,两者殊途同归。只是道理虽一,运用却是大不相同。 比起秋鸣山所见,上官雁虽是使用同一招剑法,但时过境迁,真气裕如,剑招剑境俱都臻入化境,实非李鱼能与匹敌。 便见双招极会,李鱼技逊一筹,扇下雪花消失无形。漫天飞雪中,怜星神剑击碎虚空,锋芒透现,竟已狠狠刺入李鱼胸口。 潺潺鲜血鲜艳夺目,流遍湿寒衣衫,将李鱼弄成一个浑身红透的血人。 李鱼兀傲一笑,笑里却不知几分悲凉:“好一招胡天八月即飞雪!”
蓦然却有一股温柔真气自怜星神剑的剑锋涌来,随即游遍李鱼四体百骸,将先前北海驼叟残留真气一扫而光,更有怜惜万种,安慰千端,为李鱼修复受损气脉。 李鱼大是意外,望向上官雁的目光便成了感激,便成了狂喜,便成了畅怀! 本以为良朋远去,本以为衷心不察,却不料一剑之间,良朋失而复得,衷心得表日月。 人间世中,得一知己足矣。 却原来上官雁还是懂我! 前一刻苦涩的脸庞,终是现出了快意的笑容。纵然是牵扯伤口疼痛,李鱼亦是放声大笑,豪情万分:“好,好,好。”
上官雁却是幽幽一叹:“李公子,我那般无情斩杀,可你偏没有杀意。 哎,你这样不知进退,让我很是担心。”
“你是我的朋友,纵然你对我有所误会,但我怎会对你有杀意呢? 不过你装得绘声绘色,真让我以为你必欲除我而后快。”
上官雁道:“你被人构陷,眼下已是四面楚歌。我想迫出你的极限,瞧一瞧你的自保能力,这才故意让你发怒。没想到你却还是有所保留。”
“四面楚歌?”
李鱼微微一愣:“此话何意?难道仙音宗派出重兵来抓我吗?”
上官雁又是一叹:“岂止是仙音宗?当时唐宗主震怒无比,将放你逃跑、负荆请罪的玉笛使者重伤在地,罚他面壁思过三年。 唐宗主更颁下‘天音令’,凡是仙林中人能够活捉你李公子的,便可换得仙音宗一门秘籍或一件至宝。 十大门派同气连枝,均已派出弟子搜捕你的下落。 我亦是趁此机会前来搜寻你的下落,恰好有陈凤年这莫名其妙的家伙拖住了仙音宗来人,我才有机会带你暂避锋芒。”
李鱼这时才知情况已然如此严重,若不及时解释误会,从此李鱼这两个字便真正无法立足仙林了:“事不宜迟,我要立刻赶回仙音宗。我要面见唐宗主,澄清误会。”
上官雁断然摇头:“万万不可!你若是回返仙音宗,便是自投罗网。 此回你遭人构陷,只要是有心之人,稍作思考,便能明白你的无辜。 譬如说你重伤在身,为何忽然有了不轨之念? 譬如说你已然是仙音宗佳婿,已有冰雪仙子,何必舍大而取小? 纵然你真对箜篌使者有意,只需文火慢炖,何必急不可耐? 问题在于,当时沉香厅中只有你与箜篌使者二人,死无对证,你无法自证清白,便只能百口莫辩,白白成了替罪羔羊。”
李鱼略微不解:“既然众人都能明白我的无辜,唐宗主好歹是一派之主,岂能如此武断?若是如此,岂非让仙林寒心?”
上官雁喟叹一声:“这便是仙林,这便是十大门派。 所谓仙林寒心,轻飘飘一声议论,最终只会融化在十大门派的光芒万丈下,又岂会让他们在乎一分? 你莫要看唐宗主满面和蔼,其实她城府颇深,并非真是慈祥可亲。”
她继续道:“箜篌使者死得甚是蹊跷,虽然未曾见到她的尸体,但在我想来,害她之人当是亲近之人。 若是外来之敌,只要稍微打斗,真气动荡,便早被十大掌门察觉了。 换言之,害她之人既有可能便是仙音宗之人! 唐宗主为了避免家丑外扬,便只能先将你当替罪羊。 同时,处理了你之后,亦可让那真正凶手放松警惕,那将是唐宗主真正收网之时。”
李鱼沉默半晌,这才道:“若真如你所说,世道人心未免太让人失望了。”
“也许是我想太多了。但你要明白,箜篌使者乃是唐宗主最得力手下,素来宠爱有加。 我是亲眼见到唐宗主出掌重伤玉笛使者的,她那份愤怒与痛苦是假不了的。 此刻的唐宗主需要一个人承载她的怒火。无论你是不是凶手,对现在的她而言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已成为她释放怒火的目标,杀之而后快。 所以,你目前绝不能回仙音宗送死!”
李鱼亦是叹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唐宗主若真是迁怒于我,我无怨无悔。 只是这一份冤屈,我实在无法忍受。 我更不想让师父与疏影阁莫名其妙背上骂名。 上官姑娘之言醍醐灌顶,看来我暂时只能先躲藏一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