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星天聚精会神,紧盯着赵月儿身上异状,眼见红蓝之光一闪而没,赵月儿身上倏然浮现一层白光,不禁脸露喜色,欣喜难禁:“太好了,宗主有救了!”
李鱼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却仍不敢轻举妄动,移开身形,好让宋星天仔细观察。
宋星天拿住赵月儿手腕,查探脉象,舒展的眉头渐渐聚拢皱起,终至汇成一句无奈叹息:“驱虎吞狼,反遭虎害,宗主还是躲不过去。”
李鱼大吃一惊,慌忙追问:“神医,怎么回事?不是说有救吗?”
“狻猊鲸元丹确有奇效,帮助宗主重塑了经脉,恢复了内元。奈何狻猊血与鲸元药性并不相融,未经试炼便仓促给宗主服下,竟致奇毒滋生。
此乃先天奇毒,与重生的血脉相生相伴,不可剥离。以老夫估计,宗主怕是熬不过三天。”
李鱼的心陡然一沉,兀自不肯放弃,徒劳挣扎着:“天蜈珠……”
宋星天并没有答言,轻飘飘走到一旁,落寞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分外萧索。
李鱼的心跌落谷底,七零八落,凄惶无助。
赵月儿终于要死了。
可是李鱼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只有三天性命的赵月儿。
“咳咳。”
赵月儿身上白光散去,先咳嗽两声,才刚刚睁开眼睛,忽然将手捂住胸口,口中也不禁哼出一声痛楚。
“月儿姐!”
李鱼呆望着赵月儿,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故作欢笑,让赵月儿放宽心胸呢,还是软语温柔,让赵月儿死前无憾呢?
所以李鱼只有这一声月儿姐,只有这一段难堪的沉默。
赵月儿蹙着眉,往日灵动的眼珠子失去了神采,嘴巴上却挂着一弯笑:“鱼弟弟,万仙大会上,我见到了牡丹夫人。她神色阴晴不定,头上的凤钗不断颤动,右手的指甲紧紧抵在掌心,似乎抵出了一道血线。她……”
李鱼心中一跳,暗忖道:“牡丹夫人容貌不为人知,月儿姐是如何找到牡丹夫人的?”
他不及细思,焦急道:“月儿姐,你刚刚苏醒,先不要说话。等过些日子……”
赵月儿打断了李鱼的温柔,倔强而刁蛮的诉说:“不,我就是要现在说。牡丹夫人犹豫再三,终究不肯与你生死与共,可是我,咳咳……”
李鱼心中又是一跳:“月儿姐又怎知牡丹夫人与我的纠缠?难道说,她始终不离我左右,偷偷去过天琼宫?”
这一缕惊疑却被赵月儿的咳嗽声变成了惊忧,李鱼慌忙俯下身躯,欲伸不伸而终于没有伸出的手,欲说还休而终于没有出口的劝说,只在对视的目光里放纵着赵月儿的肆意妄为。
赵月儿一连咳嗽了好几下,嘴上的笑似乎也变得勉强起来:“可是我,却非救你不可。鱼弟弟,你知道吗?哪怕我牺牲自己,我也非救你不可,这是我欠你的。在你用尖刀剜出心头血的时候,我就欠你的。以恩还恩,以命还命,月儿姐才不要占鱼弟弟的便宜呢,嘻嘻,嘻嘻,咳咳……”
李鱼情难自禁,突然握住了赵月儿的手,无比诚恳道:“不,月儿姐,你从没有欠我,因为我,从来不曾真正恨你。我只怪我自己,不能早点发现真正的你。”
“在鱼弟弟的心里,有没有喜欢过月儿姐?我说的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李鱼胸口如遭重锤,呆了一呆,语声有些艰涩:“月儿姐如此聪慧,我的所思所想,自然也瞒不过月儿姐。”
“你不肯骗我,我很开心。”
李鱼掌心中赵月儿冰冷的手越加冰冷,如同一支冰锥,缭绕着枯寂寒索。
李鱼的手也变得有些冰冷,非但不能给赵月儿以温暖,也不能给自己以勇气。
自从看到赵月儿那封“恨我念我”的自白信,李鱼便隐隐察觉到赵月儿的心意。
赵月儿与李鱼并非真正的姐弟,赵月儿对李鱼的付出也绝非姐弟之情能够涵盖。
只不过,李鱼一直用“赵月儿形迹可疑”、“用心叵测”、“喜怒无常”的理由麻痹自己,从未去真正深思。
从某种程度而言,赵月儿甚至不像唐柔雨那样让李鱼头疼。
至少,李鱼完全有理由把赵月儿狠狠甩在一边,可以名正言顺的驱逐赵月儿离开视线,离开心扉。
偏偏到了此刻,赵月儿分明比唐柔雨难缠。
虽然,没有什么“招亲情缘”,没有什么“矢志不渝”,有的只是一句轻飘飘的“我很开心”和一双逐渐冰冷下去的手。
为什么要吝啬一句谎言呢?
李鱼微微有些后悔,但李鱼立即明白,谎言同样不能让赵月儿开心。
赵月儿虽然捂着胸口,意态却是从容写意,全不把狻猊鲸元奇毒放在眼里,那一双没有神采的眼睛分明在发着光亮:“一场游戏一场梦,梦里有鱼弟弟,才觉得真正滋味。前人言,得成比目何辞死,其实,不成比目也同样可以不辞死。”
李鱼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有什么话可以对赵月儿说。
赵月儿不是寻常女子,沉默,的确是眼下最好的应对方式。
可是,沉默的李鱼,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赵月儿这时却放过了李鱼,使劲将手从李鱼的手掌里抽出,扭头对宋星天道:“宋爷爷,你拿过这枚魔音铃。我死之后,便将魔音宗主之位传与寻乐使楚婉晴。自然,宋爷爷若有更好人选,也大可改弦更张,反正我死之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宋星天强忍悲痛,接过魔音铃:“老夫谨记宗主遗命。”
忽然间,宋星天脑中闪过一道闪电,犹犹豫豫道:“也许……不过……这……”
赵月儿身躯微颤,也不知是因为痛楚还是因为激动,但见她眉毛一皱,轻轻将手一摆:“不必说了。”
“神医,李鱼却很想听一听!”
“宗主,你也瞧见了,老夫若是不说,李公子定然不会开心。”
赵月儿紧盯着李鱼,半晌之后,忽然笑道:“宋爷爷,其实我是很不舍得死的。但我已是必死之人,决不许你再拉鱼弟弟下水。”
李鱼亦是大笑一声:“月儿姐,宋神医,你们可还记得熊耳山之时?正如神医所言,人死不能复生。人之性命,弥足珍贵,乃是世间最宝贵之物。可若是能够换得月儿姐一线生机,李鱼又何惜此身?”
最难消受美人恩。
拼将一死酬知己。
此时此刻,月光下,深林中,佳人旁的李鱼,做不到谋定后动,做不到顾全大局,连义父、胡绛雪、上官雁、侠心盟这许许多多重要的人与事全都被抛在脑后。
宋星天叹了口气,继而道:“唐阁的镇阁之宝中,有一种荒古绝毒,名字叫做千年一滴露。此露乃是万年以上的九彩人面花的毒涎,顾名思义,每逢千年才可收集到一滴。
若是以千年一滴露以毒攻毒,也许能够化解狻猊血与鲸元的混合奇毒。但这仅仅是老夫的凭空猜测,多半也是无济于事。更何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