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了弟弟出去,荀卿染思量了一下,便将拿了一双裁好的鞋面,又带上花样册子,到方氏房里来。 方氏房中今天比往日都要热闹,金嬷嬷、常嬷嬷带着丫环们在地下伺候,荀淑芳和荀淑兰都榻旁的椅子上坐着,地中央矮凳上坐着三个媳妇子,每个身前都有一个矮几,放着茶水并瓜果点心等物。 方氏坐在榻上,正满面笑容地和这几个媳妇说话。荀卿染认得其中一个,是荀家的家生子,嫁了金嬷嬷一个叫金荣的侄子,大家都叫她金荣家的。这两口子都在京城荀家大爷跟前伺候,颇有体面。另两个媳妇遍身绫罗,装饰打扮颇为不俗,说话也是一口京片子,伸出来的手白皙细嫩。荀卿染心中便猜到,这一定是京城安国公府和方氏娘家定远侯府的人,来给方氏送寿礼拜寿的。 荀卿染给方氏福了一福,“想给太太做双鞋,请太太挑个喜欢的花样。”
方氏看看了看,就让荀卿染将花样子放着,她慢慢选。 荀卿染一进来,三个媳妇都看到了,金荣家的先站起来,那两个媳妇见了荀卿染的打扮说话,也都站了起来。 “这是我家三姑娘,”方氏向三个媳妇子道。 三人都上前给荀卿染屈膝行礼。金荣家的就和荀卿染介绍,“奴才是金荣家的,在京里跟着大爷和大奶奶,姑娘想来还认识奴才的。这两位,这是安国公府二夫人的陪房孙大娘,这是侯府伺候侯爷和夫人的庆大娘。”
看方氏对那两个媳妇的态度,荀卿染知道两人都是有体面的,便给两人还了半礼,笑问两府的长辈们好,对金荣家的则只微微点头。 那两个媳妇将荀卿染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连声赞方氏好福气,荀家的女孩子各个品貌出众。 “日常跟着太太也在京里走动,不是说大话,上至公卿王侯,下至大小命官家的女孩,见了不知多少,没有几个比得上姑太太/姨太太家的。太太实在是会调/教人,让人羡煞……” 方氏自然说了几句谦逊的话,一时高兴起来,就让人去叫了荀淑芝来,又相见了一番。 荀卿染姐妹几个退到里屋,方氏又和几个媳妇聊起了家常。先说起荀家大奶奶,说是产婆奶娘都准备好了,只等着临盆,众人看了都觉得这一胎定是个男孙。又说到齐家,老太君身体还硬朗,大夫人、二夫人都给方氏带好……最后说道方家的当家奶奶。 “上次信中就说,侯爷夫人身体不适,现在可好些了?”
方氏关切地问道。 庆大娘叹了口气,“请了无数个大夫,吃了不知多少的药,看着是好了些,不过还是懒懒的,一天中总有大半天是睡着的,饭食也懒得进,御医说,这个夏秋无妨,只看今冬……,就能大好了。”
房内顿时无人说话,方氏沉默半晌,“我这个外甥媳妇,是万里挑一,最是要强的。年轻的人,养一养就好了。”
“可不是,侯爷夫人吉人天相,很快就好了也是有的。”
气氛这才好起来,几个人不约而同转了话题,又聊了一会别的事,方氏就安排人带几个人下去歇息。 荀卿染姐妹几个从里屋出来,方氏挑了花样递给荀卿染。荀淑兰坐到方氏跟前,小声询问,“大表嫂是什么病,这么听着,仿佛病了有一年多了。”
方氏摆摆手,给荀淑兰使了个眼色,荀淑兰就不再问。这时有人来回禀。 “齐家四爷和老爷说完了话,要来拜见太太。”
方才在里屋,荀卿染就听几个媳妇说,国公府的上的四爷也来给方氏拜寿。听说本来是没工夫来的,凑巧出来办差,路过颍川,府上的二老爷就差了他来,给荀大老爷请安,给方氏上寿。 方氏赶忙叫人请进来。荀淑芳和荀淑兰都齐齐露出期盼神色,荀卿染想了想,就问方氏,她是不是该回避。 方氏在几个女孩子脸上瞧了一眼,“嗯,那是你大姨母家的四公子,你们该叫表哥的。是自家人,现在见见也好,不用回避了。”
外面传来靴子响,还有金嬷嬷的说话声,一会工夫,金嬷嬷引着一人走了进来。这人身穿玄色暗纹金丝柳叶团花箭袖长袍,青面白底缎子朝靴,腰系同色玉纹腰带。荀卿染只觉得扑面而来一股肃杀之气,忙和姐妹几个都站了起来。 “攸哥儿,快起来。几年没见,如今已经是大人了。”
那人进来就拜见方氏,方氏忙上前扶起来。 荀卿染记得人说过,齐家这一辈的年轻人,多为富贵安养,只有一个是武举出身,现做着御前侍卫,叫做齐攸,心里就猜一定是这个人了。 齐攸抬起头来,看样子有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足比娇小的方氏高了两头。荀卿染先是暗赞好气魄,待瞧清了齐攸的长相,更是暗赞一声好眉眼。 齐攸眉毛不粗不细,却浓黑如墨,斜斜直飞入鬓中。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黑色瞳仁宛如墨玉,一眼望来,端的是英气逼人。荀卿染微微垂下眼帘,又忍不住再次抬起,这次瞧的更清楚了,这男子的眉心竟长了颗朱砂痣,小小的一颗艳若胭脂。这颗朱砂痣,若在寻常男子脸上,必定显得柔媚,但在齐攸脸上,只是将他身上的肃杀之气减弱了几分,直让人觉得这男子虽然危险,却还是难以挪开视线。 方氏又让荀卿染姐妹们一一和齐攸见过,这才两相坐下说话,先问老太君可好,又问他父母,最后又问了一番路上的寒温。荀卿染在旁边冷眼瞧着,方氏待齐攸热情亲切,不亚于对待郑元朔,但是腰却一直挺的直直的,不像与郑元朔那样随意。荀卿染又瞥了一眼齐攸,并不觉得奇怪。如果在路上遇到这样的人,荀卿染会忍不住多看两眼,但也只是多看两眼,对于这样全身上下写满生人勿进四个字的人,荀卿染可不想去亲近。 荀卿染低着头,眼角余光左右一扫。荀淑芳和荀淑兰两个身体都坐的笔直,眼光都在齐攸身上打转。就是最为害羞的荀淑芝,也忍不住在偷瞄齐攸。 颍川地方多出文人,荀淑芝只在内宅,平时没有机会外出,就是荀淑芳和荀淑芸,虽能跟着方氏外出,但是所见的也多是清秀书生,对于齐攸这样气质的男人,只怕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荀卿染也感叹,荀家几个姑娘中,最守大家闺秀规矩的,只怕不是荀淑兰,而是荀淑芝。 “颍川这里,你没来过,也有几处风景可以看看。多住两天,你郑家两位表弟都在,陪着你一起四处逛逛。”
“这次出京,是奉了圣上的旨意,有要事在身。老太君和家父家母都十分惦念姨丈和姨母,特意吩咐回程时务必来探望,给姨丈请安,给姨妈拜寿。只是还要按期回去复命,并不敢多留。”
齐攸说只能住上一晚,就要回京,方氏知道他有差事在身,也不勉强。 “攸哥哥,我记得上次在京里,攸哥哥曾猎了头小鹿,养在流芳园内,不知现在还在吗?”
荀淑兰趁着方氏说话的空档,开口问道。 “自然还在。”
齐攸转头看了荀淑兰一眼答道。 方氏笑道,“攸哥儿,别笑话你四妹妹。她被我惯的,还像个小孩子似地,只记得玩耍。”
“我们东庄也有山林,人说里面也有狐狸、鹿,野鸡野兔,只是他们读书的人,拉不动弓。攸哥哥,不如你多留几天,猎几只来给妹妹们看看。”
荀淑芳忽闪着大眼睛道。 齐攸眼神一闪,径自喝茶,并不答话。荀淑芳这才意识到话说的鲁莽,脸腾地就红了。 方氏不悦地扫了荀淑芳一眼,就有荀大老爷打发了荀君晖过来。 “二老爷去了城里,抄了官衙的邸报回来。说是圣上隆恩,老爷即日可以起复为官。老爷让我来请四哥过去说话。”
齐攸站起来,“吏部的官文下来有半个月了,本该早到了这里。只怕是前两天直隶暴雨,洪水冲毁了驿路,这才晚了。我出来时,家父交代,请姨丈姨母得了邸报,早些打点进京,家父也好帮忙筹划。”
这一连串的喜讯,让荀大老爷十分高兴,当天晚上就请了二老爷一家过来,一起吃顿家宴庆祝。荀大老爷、荀二老爷、君晖、郑家兄弟并齐攸在外面坐了一桌,方氏和林氏带着两房的姑娘另坐了一桌。 辛姨娘因有身孕,出来走了个过场就回去了。小吴姨娘照例是没有资格上桌的,不过她想着这样的喜事,有正室的恩典,她也能搭个坐,乐呵乐呵。不过,方氏似乎是忙忘了这件事。小吴姨娘跟着伺候了一会,就委委屈屈地出去了。自然也没人会注意她如何,只有荀淑芝心里不好受,脸上露了出来。 二太太林氏和两个女儿荀淑妍、荀淑娟都打扮的金碧辉煌,还提前把方氏的寿礼送来了。 “大嫂,这尊玉佛,是前朝宫里流出来的,我家老太太信佛,花了两千两银子买了来,后来给我做了嫁妆。我平时舍不得拿出来,想着只有大嫂配用这个,早就要送过来。……祝大嫂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咱们妯娌几个,只有大嫂最和气大度,不愧是侯府的贵女。我瞧着,大爷是有出息的,四姑娘如今也出落的越发雍容贵气了,以后大嫂的福是享用不尽的,可别忘了拉扯一下你这些侄男侄女们……” 林氏一一指着送来的东西,陪笑奉承着方氏。方氏极为受用,嘴上还谦虚,说自家人,心意到了就行,不敢收这么重的礼。荀淑妍也上前伯娘长伯娘短,总算哄的方氏开怀大笑才罢。二房今年这份寿礼比往年厚了不知多少,为的是什么大家也是心知肚明的,方氏自然是得意非凡。 因为上次宴席的事情,荀淑兰和荀淑妍有些小龌龊。荀淑兰一开始就不怎么搭理荀淑妍,荀淑妍并不恼,只一味陪小心说好话,也多亏她马屁神功颇得家传,总算和荀淑兰言归于好。两人就甩开荀淑芳,自在一旁说悄悄话。荀淑芳不好发作,只在暗地里撇嘴。 “方才那个,就是安国公府,你齐家的表兄?”
荀淑妍小声问荀淑兰。 “嗯,是我四表兄,如今做着御前的侍卫,听说很得皇上器重的,单独派他出来办差那。”
荀淑兰骄傲地答。 “唉呦,皇家的差事阿,是什么差事,说来听听。”
这个却是荀淑兰也不知道的,“你也知道是皇家的事了,怎么能随便说。”
荀淑妍又打听起安国公家的事,荀淑兰知道的也不详细。只说安国公齐家,现有前安国公夫人老太君容氏在堂,两个儿子,长子降等袭爵受封奉恩将军,次子恩典为户部侍郎。下面共有六位公子,齐攸是二房的,排行第四。 “淑妍妹妹平日清高的很,怎么今天对齐家表哥这样关切?”
荀淑芳忍不住含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