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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逝慈亲决计偿丧费 惊坐马伤胎动血光(1 / 1)

小惠关好门,小声说:“以前有个姐姐,也叫红玉。”

“她人呢?”

“前几天才死掉。”

静善吃惊:“啊,让俺顶那个死人的窝子?她是怎么死的?”

小惠:“病死的。浑身发臭,流脓淌血。唉,原来跟你一样漂亮。”

“她们不给治?”

“谁肯花钱?不行了,就关进一个小房间,等死。”

静善呆着不说话。天哪,这是人活的地方吗?小惠:“姐姐,洗吧。”

她先在一个面盆里倒了一些水,又放下澡桶,把剩下的热水都倒入桶中。静善忧心忡忡地问:“这里是不是经常死人?”

“隔三五个月就会死一个。红玉前头,生生打死一个逃跑又抓回来的杜鹃。”

静善不寒而栗,不再问话,拆开头发洗头。头发已经多日没有跟梳子亲近过,很纠结,她慢慢理着。“姐姐,你别在娘跟前提俺说的话呀。”

小惠小声恳求,一面帮静善梳头发。“俺知道。”

洗好头,静善让小惠出去。小惠说:“俺得侍候姐姐洗,不然娘会打俺呢。”

静善无奈,只好当她的面脱衣服。“姐姐,你一直做尼姑吗?”

“从小就做。”

“没有跟男人在一起过?”

一句话勾起静善无比的愤怒、羞辱和伤感,她瞪起眼睛低声喝道:“你一个小娃子,问这个干什么?”

小惠吃了一惊,慌忙说:“对不起,姐姐,你打俺两个巴掌吧!”

说着闭起眼睛,把脸送过来。静善搂住小惠伤心地哭起来。小惠连忙阻止她:“姐姐,不能哭,被娘听见要骂的。”

静善忍住哭泣,脱去衣服,坐入桶中。小惠打量了一会静善的身体,小声夸赞说:“姐姐身材、皮肤真好看。比那个红玉更漂亮。哎呀,这里有一块青斑,这里还有一块,腰上还有——是他们打的吧?这些人怎么没有人心呢?大概心眼都被金子银子堵死了。”

一面用热手巾给她轻轻按揉。秋云女扮男装,一路还算顺利,这天午后,风尘仆仆地赶到汴京城下。她不敢透露真实身份,只说家在城里,下村走亲戚多日,今天才得回来。守门士兵盘查她好久,细问了她家住址,附近有何景物、建筑,核对无误,才放她入城。秋云家在北土门向西第二个街坊里,与乾明寺只隔一条街坊。没有入宫的时候,她还经常到乾明寺玩耍;12岁入宫以后,就一直没有再来过。其实这期间,她回家也只有两次。一次是一年的元宵节,徽宗皇帝大办灯会,她和帝姬们跟着众多侍卫出来赏灯,到街坊口了,跟柔福悄悄说了一声;柔福让她速去速回。第二次就是跟着顺德帝姬到了驸马家,风声不好的时候,顺德让她回来看看母亲。一转眼,已经又几个月过去了,不知道母亲病情怎样?她加快步伐,赶到家门口,看见门搭扣上了一把铁锁,就有些惊讶。隔壁卖豆腐脑、豆腐干的奚婆婆,看见她,一面打量,一面问:“官人,你找谁?”

秋云叫道:“奚婆婆,俺是秋云哪。”

奚婆婆吃惊地眨着眼。秋云明白了,连忙除下头巾,露出脸庞。奚婆婆“哦”了一声。秋云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说:“俺是偷跑回来的。”

“哎呀,前天,你娘才咽气,昨天街坊们帮助安葬了。临死的时候,她还跟俺念叨,要是俺秋云回来,给俺看一眼,俺就死亦闭眼了……”秋云一楞,接着“哇”地一声大哭,人慢慢滑坐到门口台阶上。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没了,自己没赶上见最后一面,也没能给娘送终,希望的灯突然熄灭,她无所适从,伤心欲绝,头顶着门,哭得昏天黑地。街坊邻居们闻声围过来10多个男女老少,叹息、陪泪、劝慰。秋云渐渐止住哭,起身向街坊们磕了3个头,感谢他们照应和安葬了娘,又询问高邻们花了多少钱,娘被葬在那里。众人纷纷说,眼下莫算这个账了;坟地在城北乱岗子,插了一根丫杈柳树棍子做的标记。秋云又再三道谢。奚婆婆说,昨天,房主就来锁了门,说还欠他房租3000铜钱呢。天色不早了,你一个姑娘家还到哪里去?就先跟俺吃睡吧。邻居们都说这样好。于是,秋云便在奚婆婆的门市后面的小房间里,跟她吃了晚餐,过了一宿。秋云再三恳求她告诉她,为了安葬娘,街坊们有那些人,分别出了多少钱。奚婆婆这才拿出一张纸条,说:“对街张裁缝当时记下了,都在这上面。”

秋云看纸条上记着,有12人户捐资,合计6450枚铜钱,开支项目也列在旁边,已经用得尽净。加上房租,共欠下9000多铜钱的债务。自己身上带的孙老大夫送的碎银,路上用了一半,还有大约5钱,明天上娘的坟去,买一些供品纸钱,差不多就完了。怎么办?秋云有一口气,就应该还这个账呀!秋云躺在床上,久久地睁着眼睛想主意。第二天早饭后,秋云跟奚婆婆借了一个竹篮,买了一些祭品、纸钱提着,赶到乱岗子,徘徊半天,在近千亩地重重叠叠的坟包里,发现新坟就有七八座,幸亏街坊们告诉了标记,找到一个插着丫杈树棍的,才确认下来。她摆好祭品,焚化纸钱,痛哭一场。最后,她突然想到一个新问题:自己一旦离开,娘不能一个人孤零零睡在这里,应该跟爹爹合葬才对。可是,爹爹的坟墓,自己已经记不清位置,只记得坟包西边有一棵臭椿。她抱着一丝希望,寻找起来。结果找到三个长有臭椿的坟包,但一个的只有手臂粗细,一个的位置在南边,都可以排除;只有那个树高丈余,有大碗口粗,可以认定就是。坟包还完整新鲜,显然,娘清明节还挣扎着来祭扫过。她格外伤心,又趴在爹爹坟前哭了一会,才提着空竹篮返身回城。她进入城里,走到一个十字街口,捡一根谷草插在自己衣领上,就在街道一角跪了下来。街上行人不多,偶尔有人驻足观望一会,就匆匆走了。附近店家有的探头看看,不来管闲事。快到中午了,太阳从南边斜射过来,照得她眼睛发花;肚子也咕咕叫了几声。她焦急起来,难道秋云真的走投无路了么?她忍不住低头暗自垂泪。这时,两个骑骡子的男子从西街过来,前面的短须看见秋云,走近了,勒住骡子问道:“敢问姑娘,为何如此?”

秋云见好不容易才有人过问,激动得落泪更多。短须道:“且莫难过,看样子,你不是小户人家的,遇上什么灾难了?告诉俺,说不定俺能帮你。”

秋云一阵惊喜,连忙把自己卖身缘由大略叙述一遍。只没提宫里做侍女一节。短须叹息:“唉,难得、难得!这样的年头,姑娘还这样奉行孝道,还守着做人道德,可敬可佩。你要身价多少?”

秋云:“俺只要25两银子,除去合葬父母,还债,余的够酬谢一下街坊就行。”

短须慨然道:“俺给你30两纹银,只是需要你找3个街坊,在合同上画字作证,你看如何?”

秋云连忙磕了三个头,说道:“秋云答应。”

短须问明地点,立刻让青年侍从去取银子,自己跟着秋云来到奚婆婆家,又请来了张裁缝、李爹爹,起草了合同,连奚婆婆5个人签字画押。侍从刚好拿来了银子,当即兑付明白。短须并于次日上午,带来侍从,帮助秋云一起办理了移柩合葬、还债、酬谢事宜。秋云特别加送奚婆婆两个尺头,表示深谢几日打扰。当秋云哭着跟众街坊告别的时候,街坊们都觉得她时来运转,遇上了好人,恋恋不舍地送她到街坊口大街上,看着她上了马车互相挥手洒泪而别。到了下处——汴京的一家大客栈,短须让秋云住了一个单间,安置妥当。签卖身契时,秋云已经知道,他姓钱,名宗义,是江州人。此刻他告诉秋云,自己做药材生意已经20多年,青年是他侄儿。这次来汴京收取欠款。等这里事情差不多了,就返回,但沿途得停留收账,有好一段日子呢。你愿意跟俺们一路走,还是先去俺家呢?先走,就怕你一个人不安全;跟俺们一起走,又怕天长日久一路辛苦,你受不了。秋云立刻说道:“俺不怕苦,愿意跟恩人一路。”

短须笑道:“别叫恩人,叫俺大叔吧。俺侄儿钱玉,才20岁,你就叫他钱郎。”

秋云听了一楞,也不好问什么,只能唯唯而已。反正是他的人,一切只能听他安排。自从失去妹妹,柔福把对贤福的爱心全部转移、倾注到了姐姐身上。她每天和她共骑一马,共寝一室,并和夏枝、冬雪一起照应她的起居。顺德的妊娠反应虽然慢慢消失,体质却渐趋衰弱。屋漏偏遭连阴雨。这天,在进安喜城门的时候,突来一阵大风刮断了城上的一根旗杆,半截旗杆连同那面牙旗飘落下来,恰巧打在柔福、顺德的马头上。那黑马受惊,往吊桥旁边冲去。牵马的虬髯猛然一拽缰绳,黑马头埋下的同时后蹄一蹬,将柔福顺德同时掀了起来,眼看就要摔在吊桥上,滚入护城河里;幸亏虬髯眼疾手快,在一片惊呼声里,跳上一步,张开两臂,一把抱住正在下落的姊妹俩。柔福和顺德吓得脸上发白,心砰砰乱跳,一时忘记了向虬髯道谢。虬髯放下她们,笑道:“这畜生,变成胆小鬼了!你们步行一会,让它定定神。”

柔福、顺德这才向他致谢,然后跟在马后慢慢进入城里。当晚宿在城中。睡至半夜,顺德忽然觉得小腹隐隐作痛,忍不住小声呻·吟。柔福被呻·吟声惊醒,悄悄问:“姐姐怎么了?”

顺德:“小肚子里面好像有根棍子在搅动。”

柔福吃了一惊:“莫不是动了胎气?”

“唉,动了也没办法。”

“等天亮,就给你找大夫。姐姐,你得挺住啊!”

顺德“嗯”了一声,又小声呻·吟起来。柔福替姐姐担心,没法再入睡。天亮后,柔福跟虬髯说明情况,要求找大夫。虬髯报告佐将,佐将说,元帅身体不好,要早日赶到燕山,命令加快行军速度,马上就得开路。柔福无奈,只好安慰顺德,给她理理头发、衣服。冬雪给顺德系鞋带时,突然惊叫一声:“哎呀!”

众人慌忙问怎么了。冬雪脸色发白,指着顺德的脚下。柔福和众帝姬一起看去,只见一股细细的红色液体正顺着顺德的脚踝慢慢流淌下来,于是都大吃一惊。顺德也低头看了一下,心里叫一声“完了”,立刻一阵头晕目眩,摇晃着向前扑倒。柔福、冬雪慌忙上前将顺德抱住,一面失声叫唤:“姐姐!”

众人一起围着叫唤。恰在这时,牛角军号响了起来。虬髯在外面大声叫唤:“出发咧——”柔福心乱如麻,噙着眼泪轻轻拍打姐姐的脊背。顺德睁开眼睛,看看柔福和众人,小声说:“走吧。”

柔福:“你怎么能骑马呢?”

顺德看着冬雪无力地吩咐:“你把包袱解开,将俺的一条裤衩拿给俺。”

冬雪连忙打开包袱,取出裤衩,递给顺德。顺德催帝姬们出去,让夏枝关上门,由柔福和冬雪扶着,松开腰带,把裤衩塞到身下,又系好腰带,就示意夏枝开门。保福正和一个金兵斗嘴。这金兵责备她们太拖拖拉拉,保福说咱姐姐有病。这金兵说,你也没病,怎么不走?保福气得满面通红,哭着骂一句“冷酷”。这金兵发怒要打她,被虬髯喝住,恨恨地说了一句:“不是上头有令,俺就宰小羊似的一刀宰了你!”

柔福心情不好,扶着顺德出来,就批评保福说:“妹妹们安稳一些吧,就不要惹事了!”

保福觉得委屈,哭哭啼啼地被和福拉上了马。虬髯见顺德脸色黄白,知道病情不轻,抱怨着“摊上俺倒霉”,一面抱了顺德上马。柔福自己爬上了马背,紧紧贴着顺德,搂着她,又小声给她鼓劲:“姐姐,你一定要挺住,今晚一到宿营地,立刻给你找大夫。”

在热日下的荒野里,颠簸约一个时辰,忽见东方天际乌云翻滚上来,接着传来一声声隐隐的闷雷,一道道耀眼的闪电,随着呼呼的大风吹过,乌云遮满天空,顿时暗无天日,只见惊雷与闪电交作,胆小的马吓得嘶鸣了几声。柔福身后,传来谁一声惊叫。风忽然减弱了,紧接着却有瓢泼大雨哗哗地从天而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人马无从躲避。步行的人们谁也顾不了谁,都低着头,卷缩着身子,踩着雨点与泥泞,慢慢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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