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笑容蹲下身,只见碎石之间有几个脚印,印痕比较深又大,而且清晰可见,显然是新近留下来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道:“是这里了。”
尹毅年挑起了眉梢,诧异道:“你是说,有人把这蛊毒下在了这秦河的入口之处?”
他抬眼向前方望去,只见一汪碧江,流水迢迢,笔直延向远方。这条秦河穿过大半个京城,只因河水清甜甘冽,是河岸两旁人家的饮水之源,如果当真是如若水所料,这下蛊之人如果把蛊毒下在此处,蛊毒随水而流,确实令人防不胜防,而且遗毒无穷。“不错,这下蛊之人好深沉的心思,竟然想出如此恶毒的法子,他把这一整条秦河全都变成了毒河!”
楚笑容恨恨的道,想起昨天见到的那一幕幕惨状,对这暗中下毒的凶手真是恨之入骨。那名还未出世的可怜婴儿,就这样活生生的丧生在这蛊毒的蛇口之中。这时凌风已经提着一坛坛雄黄酒,来到河边,拍碎了泥封,将马车上装着的十几坛药酒尽数倾倒入河。红儿想上前帮忙,被青影不耐烦的一巴掌拍开,喝道:“一边呆着去,站在那不许动!”
凌风冷起脸来的模样很是吓人,红儿两只杏核般的大眼睛眨啊眨,委屈得差点又哭了。她是一片好心想帮他呀,要不要对她这么凶巴巴的!哼!就冲他对她出的这个死人脸,也不知道清儿是看中他哪一点了?尹毅年看着那一坛坛倾入河中的雄黄酒,和那滔滔大河相比,这十几坛酒水简直如同沧海一粟,连个泡沫儿也没溅起来,忍不住怀疑的问道:“容儿,你在这里倒入雄黄酒,就可解去这河水中所含的蛊毒吗?”
“自然不能!”
楚笑容挑了下眉。“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尹毅年讶异。“因为,我不需要解毒啊!”
楚笑容回眸一笑,拉住尹毅年的手,“咱们回去吧。”
尹毅年看她眉宇间愁容尽扫,眉眼弯弯,虽然还是搞不清楚她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依然觉得开心,横抱起她,向岸边走去。楚笑容忽然叫道:“凌风。”
凌风刚把最后一坛雄黄酒倒进河里,听了楚笑容的声音,闪身奔了过来,应道:“属下在,请问太子妃有何吩咐。”
对楚笑容的态度简直比对太子殿下更加恭敬。尹毅年看在眼里,极是满意。楚笑容却有些不习惯,目光向马车上的红儿瞧了一眼,微笑道:“凌风,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以后,嗯,说不定咱们还是一家人呢。”
凌风的耳朵支楞了一下,有些摸不着头脑。楚笑容的这话太奇怪了,他跟她只不过是君臣关系,怎么可能和太子妃妃成为一家人。尹毅年像是听懂了一般,似笑非笑的对着凌风看了看,然后对着楚笑容一瞪眼。都什么时候了,这小女人还有功夫操心别人家的闲事。楚笑容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机,只是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对凌风道:“你这几天先守在这里,藏身于暗处,看看最近是否会有可疑的人到这儿来,如果有人往河中抛洒东西,你就马上制住他!还有,你千万不要触碰到来人的身体,就连他们身上的衣物也不能接触,最好使用暗器,记住了吗?”
她说最后这几句话的时候收敛了笑容,神情严肃,语气凝重,凌风心中一凛,躬身答应。楚笑容原本还想去趟楚域府上看看他和宁怡,后来一想,楚域的府邸离秦河很远,平日饮用的也不是河水,便放下心来,跟着尹毅年回了宫。尹毅年果然吩咐御膳房的厨子准备了她爱吃的酿三宝,桌上的菜全是楚笑容最爱吃的几味,还有几样水果细点,件件精致,清香扑鼻。楚笑容想通了几个关窍所在,就像是心头移开了一块巨石,觉得十分轻松,这顿饭吃起来很是畅快,尹毅年看她吃的香甜,他也不知不觉多吃了一碗米饭。用完了晚膳,楚笑容却不肯回寝殿休息,她拉住尹毅年的手,笑眯眯的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夫君,我想去一个地方。”
“你想去哪里?”
尹毅年柔声问,她仰起来的眸子清亮无比,有如星光点点,被她用这样醉人的眸光一瞧,他简直哪也不想去,就想带她回寝殿。“去咱们的那个小岛。”
楚笑容眨了下眼,莞尔一笑。“好!”
尹毅年一口答允。虽然最近时间紧,但小岛是他们二人最开心,最清静的地方,自然是命人经常打理。她这两天见多了恐怖血腥的场面,他早就想带她找地方透透气,散散心,那小岛上清静无人,就像世外桃源一样,果然是个再妙不过的所在。等到入夜时分,尹毅年带着楚笑容,来到了碧湖边,依然是芦苇飘飘,小船静静的停在岸边。尹毅年撑了竹竿,点碎一湖平镜,小舟载着二人,向小岛前进。楚笑容伸手撩着湖水,看着水中被自己搅碎了的月影,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这水中,是否也被人下了蛊毒?”
说完捧了一捧水,凑到口边,尹毅年吓了一跳,猛然上前一把抓住她手腕,阻止了她送水入口。只是他情急之下,用力过猛,小舟突然失去了平衡,在水中晃了几晃,险些翻了转来。“你干什么!”
楚笑容嗔怪的瞪他一眼,看着身上被湖水泼湿的裙角,刚才小舟虽然没翻,却荡起了一池湖水,将二人的衣服都溅了。即使积雪还没有融化,碧湖的湖水还是那么清澈见底。“你又故意逗我!”
尹毅年的模样比楚笑容还要狼狈,头发被打湿,水珠沿着他的脸颊一滴滴的往下流,一身长袍更是紧紧的贴在了皮肤上,刚才水泼进来的时候,他为了挡住楚笑容,几乎弄得全身皆湿。楚笑容看着尹毅年这副落汤鸡的模样,忍不住咯咯娇笑,笑容清甜柔美,映着淡淡的月光,尹毅年看在眼里,只觉得口干舌燥,好一阵意马心猿。他衣衫尽湿,半点藏不住身下的尴尬,楚笑容一眼瞥见,更是笑弯了腰。尹毅年又羞又气,两条好看的长眉都快笔直的竖起来了,却拿她没有半点法子!该死的!等她顺利生产后,他非要治得这小女人,让她好好向他求饶。两人到了小岛之上,尹毅年怕她穿着湿衣着凉,便建议她脱下湿衣,他找来了碳炉子,点燃后,将衣服架起来烘干,楚笑容也不怕他胡来,大大方方的脱得只剩了一件小衣,然后交在他的手里。尹毅年闭了眼,不敢去瞧她,把她的衣服拧得干了,放入怀中,靠近炉子只见腾腾热气升起,过不多时,两人的衣服都已烘干。楚笑容接过他递来的衣衫,摸上去触手犹温,啧啧称奇,赞道:“干的真快,要是迟点我都要被冻死了。”
“乌鸦嘴,这里暖暖的,哪有死得那么容易。”
她穿好了衣衫,抱膝仰望着夜空中的点点繁星,感叹道:“这儿真美。”
“是啊,真美。”
尹毅年的目光却落在她的脸上。“你说,这世上有这么多美丽的事物,可为什么有的人心,却是这么丑恶狠毒呢?”
楚笑容扭过头来,看向尹毅年。尹毅年知道她又想到了那下蛊的人,摇了摇头,“这世上有好人,自然就有恶人,容儿,你能和我说说,那蛊毒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昨天他亲眼见的的情形实在是太触目惊心,他现在回想,仍觉得恐怖异常。“嗯。”
楚笑容点了点头,缓缓说道:“这种一种比较罕见的毒蛊,叫做阴蛇毒蛊。一般的蛊是不含毒的,可是这阴蛇毒蛊不但以蛊伤人,更是含有毒性。这阴蛇是一种剧毒腹蛇,用它的卵制成蛊,毒性不显。这阴蛇毒蛊实际上就是一粒粒活的蛇卵,一旦进入了人体之中,被人体内的热气一暖,就会迅速孵化,孵化而出的阴蛇先是以人体的器官为食,等到吃尽了腹中的血肉,就会……”楚笑容说到这里,脑海中突然闪现出昨天看到的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忽然觉得身上一暖,已经被尹毅年抱在怀中,他的手臂坚实有力,她靠着他温暖的胸膛,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勇气又回来了。“这阴蛇喜欢在潮湿幽暗之地生存,如果我所料不错,这毒蛊应该是来自苗疆。父皇身上所中的天蟾蛊,也同样是来自苗疆,你说,当年下蛊害父皇的人,和现在在秦河中下蛊那人,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引用一年猛然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得背上瞬间爬满了冷汗,颤声道:“你是说,他们有可能是同一人?”
“我不知道,我只是猜测,毕竟那是我进宫前的事情了,说不定我还没有出生,而你尚在襁褓之中,父皇就中毒了,现在只是发作而已。你曾告诉我,那个商队的首领是个老者,我猜,他一定是来自于苗疆,而且他下蛊的手法极其诡异,单就他在秦河下蛊一事看来,此人心肠狠毒,视人命如草芥,而且精于计算,让人防不胜防。若说二十年前,他会对还是皇子的父皇下这毒手,毫不稀奇。”
楚笑容靠在尹毅年怀中,拉着他的手,只觉得他的身体不停地颤抖,掌心中更满是冷汗,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心惊,想起老皇帝受了整整二十年的蛊痛折磨,心中怜惜之极,她合起两只手掌,紧紧握住他的手,“只要有我在你身边,我就绝不会让二十年前的悲剧,再在你身上重演,这世上不管是谁,要想加害于你,我绝不允许!”
尹毅年只觉得身上一会像是沉入了冰湖,一会又像是置身于火海,说不出的煎熬难受。他心中激动无比,只是想,难道自己苦苦追寻了多年的凶手,竟然会出现在眼前?虽然现在他并不知道是谁,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人现在就在京城!如果当真是如楚笑容所言,那个商队的首脑老者,就是此次在秦河投蛊的真凶!更或许,老皇帝受了这二十年的蛊痛折磨,正是拜此人所赐!楚笑容觉得尹毅年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身体不再颤抖,握着自己的手再次变得坚硬有力,这才放心。就算是害得老皇帝受了二十年痛苦折磨的凶手出现在眼前,他也能做到镇定如恒,这才是男人本色。她喜欢的男人,就该是这般坚强,拿得起,放得下!“那支商队的下落,还是查不到吧?”
楚笑容仰起脸来问道。尹毅年面色沉重,点了点头,心里浮上一层深深的挫败感。他的人手几乎遍布京城各个角落,但是居然连一个从外地而来的十余人商队都查不到,让他大为沮丧。楚笑容的眼珠缓缓转动,伸出一根手指在下巴上轻轻敲击,显然在思考什么问题。尹毅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他知道她聪明机变,每每出现这样的神情,定是心有所悟。“你说一个外地来的商队,在京城应该是人生地疏吧,他们人数不算少,而且都是生面孔,可是你的人连着两天都遍查不获,你说,这说明了什么?”
楚笑容明眸中闪着颖悟的光芒。“你的意思是,他们在京城有落脚之处?”
尹毅年深思道,被她一言提醒,他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像是一层迷雾一下子被拨了开来。他猛然一拍大腿,叫道:“不错!不错!容儿,你提点得极对!我的人主要盘查的都是客栈,寺庙,酒楼,青楼这些能够收容外来客的场所,如果他们在这京城有接应之人,那人定会安排一个安全的地方给他们落脚,怪不得我的人查不到一点儿踪迹。”
楚笑容抿嘴一笑,赞道:“你真是聪明!”
尹毅年的脸忍不住一红,又羞又恼的瞪她一眼,要不要这么讽刺人哪!楚笑容却收起了笑容,把头缓缓靠在他的肩上,轻声道:“我说的是真心话,并不是在笑话你,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心中海阔天空,不会整日里琢磨这些弯弯绕绕的道儿,这些细微之处想不到是应该的,我们女子,心思本就细腻一些,再加上我的心眼格外小,总是想着要如何去害别人,又要防着别人如何来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