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溪巷的旧屋内,李蝉把黑色小剑搁到桌上,窗边的剪纸小人飞下来,扫晴娘在桌边现身,问道:“少郎又收妖了?”
李蝉按住剑柄,“是个托人腹而生的铁精,不过只是诞生了灵性,还没生出灵智。”
他叹了口气,“就因为它,这趟跑了个空,没挣着钱。”
扫晴娘道:“少郎不必担心生计,红药妹妹女红学得很快,这两天我抄录了十册《禳灾度厄经》,约莫能挣个六钱银子。”
红药钦佩道:“姐姐手书法娟秀清丽,又落落大方,放在儒生里,都算上佳的。”
李蝉笑道:“还是得靠你们。晴娘,帮我把丹青拿来。”
扫晴娘应诺,从桌柜里拿出数个瓷盏,里边装的是雌黄,丹砂、青雘、花青、胭脂等颜料。大庸国流行的琴棋书画四艺中,画艺并不十分追求工巧,首重意境,所以玄都城里也没有专门的颜料作坊,李蝉的颜料都是自制的。其中有些颜料十分贵重,轻易舍不得用。 他从瓷盏里各取了些粉末,在瓷盘上调开。做好准备工作,便站在桌前,悬笔看向窗外。 窄小的天井里,那两幅夜叉图悬在西屋潮湿老旧的木门边,木门下,徐达正与戴烛玩耍,它抬起爪子,死死盯住戴烛冠上的蜡烛,烛光一亮,就挥爪击灭。 一猫一鸡玩的不亦乐乎。 李蝉落笔在纸上点画勾勒,片刻后,一幅图画出现在蜀州麻纸上。 半截木门下,白猫举爪扑火。原本顶着蜡烛的戴烛,被李蝉改成了一座生着铜绿的烛台。 画完这幅画,李蝉在画的右半步写下“猫戏烛”三字。 想了想,又在猫戏烛三字旁写下:“狸子不知生计苦,只将烛火作流萤。”
红药道:“阿郎还会作诗呢?”
却见李蝉用笔点了朱砂泥,又在下方画出“徐应秋印”四个篆字,严密排成一寸大小的方块,跟印出来的一模一样。 红药愣道:“徐应秋,这是阿郎的化名?”
“不是。”
李蝉收起笔意味深长地笑,“大名鼎鼎的徐半阕都没听过?”
红药听这外号倒想了起来,大庸有个写词总是只写半段的家伙才高八斗,被人称作徐半阕,她总算明白过来李蝉要干嘛。 “你你……你这是,作假?”
“读书人的事,能算作假么?”
李蝉揭起画,“晴娘,烦请拿出去晾晾,卖经文时,也连带着卖了吧。”
…… 入夜时分的主屋里,李蝉低头打量左腹下的青纹。 炼二十四神的法门出自青雀宫《黄庭本经》。《黄庭经》在市井中虽广为流传,但市井中流传的只是经文,并无实修法门。但《黄庭本经》则是道门顶尖法门之一,其中的见道法门尤其卓越。 按《黄庭本经》的理念,人生而有缺,纵使复归先天,也难与天地契合。而炼二十四神的法门里,每凝成一尊身神,人体与天地的契合度就增长一分,等到凝成二十四尊身神,就入了“小无缺境界”,从此基础稳固,道途顺遂。 李蝉拿起眉间青,用丹眼一瞧,只见黑色剑身上有暗青色流转,暗青之间夹杂着一点金色。 此剑是天生神物,又托生人胎,灵性更上一层。只是妖物先天越强大,就越难诞生灵智,正如幼童三岁记事,而麻雀一月离巢。 李蝉丹眼一眨,那道青金色的妖气就被剥离出一线,没入他的胸口。他神色凝重,青眼中隐隐显现出一道小人的虚影。 小人虚影与开君童相似,但呈青金色,他脸上一片模糊,没有五官,头戴冲云冠,脚蹬夔头履,道袍上绣的是仙鹤龙纹,手持一柄利剑。 李蝉额际隐隐有毛汗沁出,念诵法诀,有开君童相助,他已能察觉到天地间有气机被这些音节扰动。 法诀诵毕,他心中唤道: “素灵生!”
“素灵生!”
霎时间,小人脸上有五官浮现。 丹眼勾动的那道妖气,也凝结成素灵生的模样,一下钻入李蝉胸部。 李蝉已满头大汗,拉开衣襟,往胸口一看,一道青金色的符文笔画勾连,纹在了他的上半胸处。他整理衣襟,从坐床上起身。 青雀宫门人炼身神前要吐纳行气沐浴更衣,然后云房斗室中点燃安神香,静坐存神观想,他却没这条件,主屋里泛着阴雨季节避不开的木霉味,外面的妖怪嬉闹的声音也不绝于耳。 起身招呼了戴烛一声,李蝉便走出门,天色已黑,算来已修行将近一个时辰。 厨间扫晴娘已经做好了饭菜,吃完饭,李蝉便与扫晴娘一道在灯下抄写经文。 玄都有专门收购书字画经的,字写得规整的就能卖钱,李蝉精通画道,字当然不差,扫晴娘也算得上笔迹称善者,抄出来的经书,能多卖些钱。 扫晴娘一边抄录,一边算账:“一册三百字的经文,能换到一百三十钱,减去纸张的花费,利润也有六十多钱。抄十七册就铮一两,生计倒是不必担心了。”
李蝉提笔蘸墨,头也不抬地说:“今晚抄出二十册,明天和画一起卖了吧。”
扫晴娘问:“画卖多少?”
李蝉低头抄经,头也不抬:“低于三两不卖。”
扫晴娘嗯一声,也低头抄经。 玄都的夜晚不算寂静,街巷里不时传来人声,主屋中却只有衣袖偶尔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屋顶上,白猫沐浴月光舔舐毛皮,隐约有银屑似的月华没入毛间消失不见,行人看不见白猫的身边还坐着一个红衣少女,抚摸着白猫,眺望玄都的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