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到无处安放的小翠感觉自已未满二十岁就享到“放”的待遇,也算不错的结局,虽然她是被刘家撵出来的。恰在此时,遇到二爷刘健相问。“二爷,奴婢……”林小翠不知如何开口,把手中的“卖身契”递给二爷。刘健接过,看了看问道:“刘家还你自由身,你怎么还哭呢?”
林小翠不语,抽泣不停。“林小翠,你担心你的贱籍?雍正年间就废除乐户、惰民、丐户、世仆、伴当、疍户等籍,除籍开豁为民,编入正户。没有贱籍了。”
刘健安慰了几句,又道,“今个衙门休沐,明个我带你去县衙,大刘庄户籍怕是不行,讨一张其它村子的正户户籍,应该问题不大。”
林小翠还是哭个不停。“先别难过了。”
刘健明白,小翠离开刘培生家,连住的地方也没有了,于是把契书还给小翠,说道,“把它收好。走,我给你找个暂歇之所。”
“嗯。”
林小翠止了哭,跟上刘健。“林小翠,你为什么假扮林镖师?”
刘健边走边问。“啊?”
跟在刘健身后三、二步的小翠闻言吓得一惊,愣在原地。林小翠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了回女侠客,谁知二爷早已看穿。“走啊。”
刘健停足笑了笑,“那把宝剑呢?”
“奴婢扔院里那口水井里了。”
林小翠说完,顿觉失言。“走啊。”
刘健二次发话,“可惜了一把好剑。”
林小翠麻木地跟上刘健的步伐。“那身行头呢?不会也扔井里了吧?”
刘健问。“没。二爷,昨晚,彦图伯开门放奴婢进府,库勒哥就把黑衣服塞灶火里烧了。”
林小翠说。“林小翠,你腿上伤势怎样?”
物证消失,刘健少了担心。“二爷,蹭了点皮,不妨事。”
林小翠说。“林小翠,你跟谁学的武?”
林小翠的武功招式杂七杂八,故刘健有此一问。刘健停下脚,想等小翠走前。“跟老夫人的弟弟,尊号李五师父学的。”
林小翠也停下脚步,人始终跟在刘健三步之后,“师父的几个朋友都有教我。”
“哦。就是大庙那群……。呵呵。”
刘健没把“无赖”字说出口,尬笑两声。见小翠落在后面,遂回走几步,跟小翠并排前行,“小翠,你我都是各自老爷的仆人,又不是主厮,一起走嘛。对了,小翠现在已经不是奴婢了,你别老奴婢奴婢的。”
“哦。”
林小翠苦笑一下,“二爷,老夫人不许奴婢叫小翠了。”
“那咱就叫大翠。”
刘健明白,仆人的名字是主家的,人走名留。“好。奴婢,不,我以后就叫林大翠。”
林小翠微露笑容,跟着刘健拐上通向琼花庄的山间小路。“现在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假冒镖师了吧?”
刘健问。“小翠本是……,哦,我是大翠了,我大翠本是颖州府涡阳县张老家镇人,五岁父母、家人因瘟疫病故,我被人卖到北张楼村,但主家已染瘟亡故,我被丢弃无人理睬。后来,幸被村中大户老乐太爷爷容留,才得以活下来。”
林大翠语带哽咽,“我欠北张楼村全体村民一条命,我要报答张氏家族。”
“你说的老乐太爷爷就是大汉明王张洛行吧?”
刘健问。“不敢说。”
大翠吓得左右张望。“没事。”
刘健笑笑,拨了下耳朵说,“它告诉我,方圆三里,没有一个活人。”
刘健之所以加个“活”字,是因为他看到远处树丛下,一片新翻的土堆里,埋着一个死人。刘健察觉土堆下新埋有死人。那么此人是谁呢?正是昨夜刘府门前,胸前扎着箭镞的那名捻子。“嗯。”
大翠莫名地放下心来,“那夜,韩家老二到刘家,嗯……后来,我从韩小四那儿得知张宗禹叔和张皮绠弟弟落难,我便打晕他,冒充他出来搅和搅和,只想耽搁耽搁他们,别抓到人。”
“梁王张宗禹是征北主将张乐行的族侄,张皮绠是张乐行的侄孙辈。二人都是北张楼村的,都是你的恩人,所以你要救他们。”
刘健明白了,对大翠掩而不提的插曲,也大概猜到了一二。“是的。”
林大翠答。“大翠,这些事烂在肚里,不要再跟任何人说了。”
刘健认真地说。“哦。”
大翠点点头。“别不以为意,这关乎性命。”
刘健加重语气,“关乎很多人的性命,包括你家少奶奶。”
“知道了。”
林大翠用力点点头。说话间,二人走出山道,面前豁然开朗。一座绿竹环抱的山庄大门出现在一片开阔地前。黑漆大门上无牌无匾,门前也无石狻猊等镇宅辟邪之物,山庄的灰墙绿瓦皆躲在成荫的竹林里,很是低调。门前绿植丛中,掩映着一块大石头,石上雕刻四个描金大字:琼花山庄。琼花山庄是刘府刘庭方老爷众多庄院中最不打眼的一处。数年来,刘老爷夏日都会去各处庄院休闲避暑,可能是因为琼花山庄离刘府太近、太熟悉的地方没风景的缘故,自琼花山庄落成后,刘老爷一次也没来过。三年前,刘老爷去大庙游玩,玩得起兴将琼花山庄连带山下百十亩沃田,一并捐给了后山大庙,并指名由一名法号仁口和尚负责打理。此时,琼花山庄大门紧闭。刘健走上门阶,轻扣门环。子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家丁见是刘健,忙出门相迎,满脸堆笑打着干:“二爷,您请进。”
琼花山庄虽然寄到大庙名下,但庄内护院家丁、仆人帮佣还是原来刘府雇的人,月钱也是到日子刘府来人发放。而发他们月例的人,大多月份就是二爷刘健。“大翠,进啊。”
刘键招呼落在身后不敢迈步进庄的林大翠。“姑娘,您请。”
家丁岁数不大,但很有眼色,见二爷都对这位丫鬟打扮的女人如此客气,忙走下台阶打干相迎。“嗯。”
林大翠抬脚拾阶而上,跨过门槛。末后的家丁后生见大翠的大脚,忍不住想嘲,被刘健眼角随意的一扫,吓得连忙止了笑。“二爷,您来了。”
一名老仆跑到门厅,打干行礼后,看了一眼大翠,低声说,“二爷,人安顿在参禅阁。还有,大爷刚走,说回大庙了。”
老仆说的大爷不是刘庭方刘老爷,而是陈长平的大哥陈长公,此时已是和尚,法号仁口禅师。此人容后再表。“知道了。”
刘健道,“你们退下吧。”
“是。”
“遵命。”
家丁、老仆打干。刘健带着大翠走出门厅,前行十几丈是琼花山庄同样没有刻任何文字的第二道门,两门之间是一片竖辅方砖的扁长空地,如同城池的瓮城。一道门的围墙是家丁仆人起居之所的一排土石结构房屋的后墙,二道门则是青砖建造的标准城墙。高大厚实的城墙依山就势环绕占地一百八十余亩的琼花山庄。城墙上除角楼外,还有数处高楼,是护院起居休息及各种守城器具存放之所。城墙的垛口处站立有护院,见到刘健全都口呼“二爷吉祥”,打干行礼。当然,他们在二丈余高的海墁上,女墙挡着,二爷什么也看不到。早早就有人打开了雄伟壮丽的二城门,此刻众护院列队站在门前,打干行礼。“各自忙去吧。”
刘健摆了下手,带着大翠穿门而入。出了二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碧绿茂密的青松翠柏林子。中间有条幽静的石板小道,两旁栽植垂柳。二人沿弯弯曲曲的石板路行了半柱香后,远外一座一进四合大院进入视野。“二爷。”
林大翠紧走几步,一指四合院,问,“是去那儿吗?”
“那儿不是参禅阁。”
刘健笑笑,“那儿以前是议事堂,现在是禅房憩所。”
“哦。”
林大翠有些失望。“大翠,看见东北边那个小亭了吗?”
刘健一指林中不远处的只露宝顶的亭子,“那便是净房。”
“啊?”
大翠脸一红,扭捏着跑了过去。时候不大,大翠返回。“有净手水盆、有草纸还有熏香。”
大翠很兴奋,“二爷,这儿就是琼花山庄吗?”
“对,这儿就是。”
门外名石上写有“琼花山庄”四个字,刘健没想到林大翠一个字都不认,遂问,“刘家少奶奶也不识字?”
“小姐也不认字。”
大翠还在高兴之中,“二爷,我偷拿了一张纸,没事吧?”
“拭秽纸而己,怎么叫偷呢?”
刘健笑了。二人在密林中继续穿行,曲径通幽,来到一弯小湖前。湖畔立有名石,上书刘庭方手书三个大字:晓心湖。湖面上九曲回廊,亭台水榭,很有江南风味。琼花山庄是一座建筑在山林中,集亭台楼榭、堂庭阁院一应俱全的精巧建筑群。身边山清水秀,鸟语花香;远望山峦雄峙,千姿百态;近看奇峰怪石,巧夺天工。二人此刻无心赏景,穿过曲廊继续前行。走过一座二层西洋建筑风格的小楼和几处幽静的庭院后,登上一座小山坡,终于在坡顶一幢七层楼阁前停了下来。“到了。”
刘健走到阁前石桌石凳前,对大翠说,“大翠,你先坐这儿等一下。”
“好。二爷。”
大翠也走累了,而且腿上还有伤,听闻一屁股坐到石凳上,伏在石桌上喘起粗气。刘健笑笑,没再说话,转身来到参禅阁下。精美绝伦的参禅阁原名汐波楼,烫金“汐波”牌匾仍高悬其上,没有摘下。参禅阁基座为砖石砌成的丈余方形高台,拾级而上才是主楼。主楼是木结构,歇山十字脊顶,四面斗拱飞檐,黄绿琉璃瓦顶。“二爷。”
几个仆人见到刘健,比见亲爹还亲,跑下阁台,打干问安。“他们怎么样?”
刘健问。“回二爷,他们都还睡着没醒。”
一个仆人头目模样的人躬身近前,欲言又止。“刘光留下,你们退下。”
刘健发话。“是,二爷,小的告退。”
众人返身拾级而上。“说。”
刘健说。“是,二爷。他们一十五人,昨晚一到这儿,就开始吵。夜食前分两帮人吵,吃完后,分了三、四帮混着吵。要不是我们拉着,他们能打起来。他们说的都是南蛮土语,我们也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一直吵到快日上三竿才消停。”
刘光摸摸光溜溜的脑门,说,“后来吵累就陆续上楼睡去了。”
“胡说!”
刘健假意瞪眼,“现在日头还没上三竿呢。”
“二爷,嘿嘿,我的意思是他们刚睡,时候不大。”
刘光嬉皮笑脸地说。“大食的饭准备了吗?”
刘健问。“回二爷,准备了。”
刘光答。“先端过来两份。”
刘健放弃上楼,走向石桌,他已决定先吃完大食再上楼。“二爷,您在这儿吃?”
刘光看看石桌及石凳上的林大翠。“快去。”
刘健没答,坐到林大翠对面石凳上。“是。”
刘光打干退下。坚硬细腻的青石打制的石桌、石凳,光滑温润。一桌四凳,面上均雕有线描兰草图案,显得质朴淡雅。刘健和大翠在石凳上等了一会,不见刘光返回。刘健装出不经意地样子说,“大翠,绠子就在这里。”
“你说什么?”
林大翠一愣,随即发觉不恭,忙呼,“二爷,二爷。”
刘健没说话。“二爷,您说张皮绠在这里?”
林大翠指指高耸的楼阁问,“那禹爷呢?”
“我现在不是十分确定,这里的绠子是你说的张皮绠。吃罢饭叫他下来,你帮着认认。”
刘健说,“梁王不在这里,去哪儿了,我不知道。”
“二爷,我随小姐离开治雉河集时,才八岁;绠子更小,五岁童儿。”
林大翠有些为难,“二爷,恐认不出来了吧?”
“咳。”
刘健没答,干咳了一声。林大翠见状,便不再言语。须臾,刘光带着几名提着红色大漆双层提盒的仆人跑了过来。刘光先来到刘健旁,打干行礼后,起身指派其它仆人将提盒里的饭菜榚点摆到石桌上。不一刻,二碟四个馒头、二碟四个绿豆糕、二盘带汤苏造肉、二盘黄豆芽炒肉沫、二碗花生红枣大米粥、两小碟大蒜、摆上石桌。从楼基转弯处,适时过来两名仆人,手中托盘里是两杯盖碗热茶。“还是张北的手艺?”
刘健接过仆人奉上的筷子,随口问。“回二爷,正是。”
刘光答。同治初年,皇宫里把大清初睿亲王多尔衮考核官员的“四格六法”,运用到宫中太监的人事安排、调动、任免上。宫里从太监到宫女,每到年终都要考核一次,优胜劣汰。去年末,宫中总管大太监安德海督考了他平生最后一次太监年度考评。御膳房的盐山籍的御厨张北,就是在这次考核中,因向尚膳正贿赂的银两不足,被无情放遂出宫。张北回乡,刘健惜才,他被招入刘府当厨。但刘庭方老爷吃不惯张北的苏味菜,于是张北便被安排到刘老爷总也不来的琼花山庄。“你们下去吧。”
刘健见林大翠立在石凳后,连筷子都不敢踫,便让一边候立的刘光等人退下。“是。二爷。”
众人打干告退。“大翠,坐下,吃。”
刘健夹口豆芽,拿起个馒头。“二爷,我哪敢跟您同桌进食?”
林大翠吞咽着口水。“我说了,我们不是主厮。更何况你现在已是正民了。”
刘健看着林大翠,命令道:“坐下,吃饭。”
“好,二爷。”
林大翠扭捏的坐下,轻端粥碗。“大翠,跟着我做。”
刘健教起林大翠吃饭。苏造菜是荤菜,因为微微有些泛凉,菜汤表面有些凝固。刘健微皱了一下眉,夹了一筷子,放到掰开的馒头中。少焉,林大翠学着刘建的样子,掰开馍,蘸点儿苏造肉的卤汤,筷子夹几块肉,塞进馒头,大口啃吃起来。“二爷,这是什么菜?里面的肉怎么这么好吃。”
林大翠很快干掉两个夹肉的馒头,一碗米粥也快见碗底,“在刘家,一年到头,我也吃不上两片肉。”
“这个菜叫苏造肉。是乾隆年间,御厨张东官五花肉加丁香、官桂、甘草、砂仁、桂皮、蔻仁、肉桂等香料,为皇上烹制出一道肉菜。因为张东官是苏州人,所以这菜叫苏造菜。”
刘健只吃了一个馒头,把碟里剩的馒头和那碟苏造肉推给林大翠,说,“当然,我们吃不起五花肉,这里面是猪肺、猪肠、猪肝还有油炸豆泡,替代的五花肉。”
“比花肉好吃。”
大翠把粥干完,一粒米未留。“这个你也吃了,不够再让他们上。”
刘健端起茶,漱了漱口。“二爷,够了、够了。”
林大翠掰了一小块馒头,擦拭着自己那盘苏造肉的盘子。“我老了,吃不多咯。”
刘健喝着热茶。其实刘健在有意减食,为辟谷做准备。“二爷,那我吃了?”
林大翠看着刘健那盘未动几筷子的苏造肉。“吃吧。还有这个绿豆糕。”
刘健笑笑,“我老了,吃不得甜食。”
未几,桌上碟空盘净。唯二小碟大蒜,所剩颇多。“二爷,蒜我收着,行不?”
林大翠看着几瓣剥得干干净净的大蒜。“行。”
刘健笑笑。林大翠拿出一方帕子铺在石桌上,将蒜从碟中捏出,放到帕上,兜起帕角,包裹好,塞入怀中。“二爷,他们有两个人醒了,好像吵着要吃的。”
刘光跑了过来,打干问安。“我去看看。你们把饭弄好,送上去。”
刘健起身,“大翠姑娘,你先在此小坐片刻。”
“是。二爷。”
大翠起身行礼。欲知刘健到参禅阁会发生何事,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