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陆仁逸听到一句俗语，“人生只是两吨酒，谁先喝完谁先走”，沉思良久，他感觉他对命运又进一步了解了什么。似乎命运有一个暗示，有一个机关，有一个BUG，你满足触发它的条件，那么你的这一关GAMEOVER,开始下一个。但是，在本关游戏结束前，你永远不知道哪个是机关。就像许仙不知道他卖出多少五味子或者巴豆才能满足在西湖见白娘子的条件；就像劳改犯不知道吃多少顿饭或者在砖窑洞里喝多少灰尘才能重获自由；就像彩民们不知道今天扶老太太过马路还是闯个红灯才能中奖；就像股民不知道他的菜是淡一些或者咸一些和熊市牛市的对应关系；就像马老四不知道挨多少个弹脑锛才能释放……总之，事先知道又八十一难才能成功的只有唐僧。我们都知道自己终归要死亡，却不知道自己死亡的条件是吃了多少米还是挣够了多少钱或者是离了几次婚。据说瓦岗寨的程咬金可以做18年皇帝，但是他日日过年，18天就等于过了18年，他命运的机关就是过年。据说，一风水师为占地气，在龙脉上自杀，在他事先安排下，经过儿子哭诉，他得以滥竽充数，埋在龙脉中，若干年后他孙子应运而生，但是偏偏跑出去到戏班子唱戏，每天晚上饰演皇帝，他的人生密码就是舞台。陆仁逸讨厌名人名言，最讨厌的是“人生之路是漫长的，但紧要处就只有几步。”
谁知道自己的紧要处是哪几步？谁能保证自己下一秒是厄运还是幸运？长途车司机如果只关心紧要的几步，还没有到紧要处他就挂了。每个人只有遇到转折后，才知道路从那里弯的，桥从那里断的，但是，很多人的一生，从来不复盘，所以总算没心没肝，快快乐乐。比如3中队干杂工的马老四。马老四50岁多一点，是3中队挨打最多的人，而且大多数的打都是他自找的，而且双方都快快乐乐。陆仁逸没有见过比马老四茶瘾更大的人了，他如果一天没有喝茶，能急的上蹿下跳，抓耳挠腮，但是他和陆仁逸一样，是三无人员，只能索要别人的茶叶，而且他的脑袋还不太灵光，但是也不能这样说，因为他的象棋下的出神入化，在600多人的3大队鲜有对手。他开始和人下象棋，他如果赢了，对方给他一泡茶叶，他输了，对方弹他5个脑锛儿。但是由于他的棋艺过高，又不会藏拙，慢慢就没有人和他下棋了。他只有不停地调整赔率，后来发展到让子；最后发展到他输棋了对方弹他脑锛儿，他赢棋了对方也弹他脑锛儿，外带给一泡茶叶。当然，也有直接弹他脑锛儿然后给他一泡茶叶的。茶叶在劳改队属于轻奢用品了，一个三无人员天天好这一口，用后来的话说就是“没有小姐的命，得了小姐的病”。幸亏马老四会审时度势，果断地开发出发泄套餐，在3中队风靡一时。可能几十年后沪海外滩挨一大嘴巴子要多少钱的都是马老四的徒弟。慢慢地，马老四就没有下限了，陆仁逸见过他问别人要茶叶时甚至抓住别人的裤裆，“来，…”吓得对方马上报告政府，因马老四精神不太正常，只是训了一通了事。在没有大数据的劳改队，也没有龌龊发生的土壤。人性是复杂的，或者说一个人身上的善与恶，软弱与暴戾是零和博弈。如果你今天在张三身上受到多少点暴力值，明天你就想在李四身上发泄出去。大概这就是根深蒂固的太监文化。马老四就是这样的人。劳改队有释放的，就有新来的，每当有新人下队，就是马老四最兴奋的时刻。他总会趁新人不注意，做个打人的假动作吓唬一下新人，如果新人露出害怕的表情，他就变本加厉，猛然抬膝，攻击对方的裆部，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为此他没少挨打，但他乐此不倦。在马老四眼里，除了可以欺负他的人，其余的都是他可以欺负的人。他没有平等这个概念。似乎，社会上这类人很多，比如说一个国家受到了侵略战争，这些马老四们欺软怕硬，就高呼“这个国家马上就要灭亡了，把它们的美女搞过来吧！”
马老四的棋艺这么好，自然有干部找他下棋了。大队的纪检委员王兴军就爱找马老四下棋，输赢都给马老四带一泡茶叶，而且当然不会打他脑锛了。马老四和人相处，不挨打很不习惯，慢慢言语上就有些放肆了。他忘记了，劳改犯和管教领导是敌我矛盾，是两个概念。囿于身份，他出言不逊时，王纪检放下象棋，笑笑就走了。马老四就认为王纪检不敢惹他。但是马老四没有看出来那段时间邵国发天天都在找他的错，而且以嬉笑打闹的方式给他下黑手，他只是见到那几个人，陪着笑脸就想躲开，却总躲不开。马老四大概是3中队唯一一个不操心自己的余刑还有多长时间的人。他似乎为坐监而生。据说他已经进劳改队四五次了，有一次他在队列中不好好走路，带工队长批评他他嬉皮笑脸，最后队长说：“我当警察十几年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劳改！”
他回答：“我当二十多年劳改了一直这样不要脸！…”愣是把带工队长给气乐了。陆仁逸决定，这辈子，不管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马老四。他不想像马老四一样，在人生路上，做人的底线和自己的发际线一样，慢慢地退却。不忘初心，或者说，风尘仆仆过后，归来依然是少年，世上几人能真正做到？这几天陆仁逸总感觉杨晓超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而且收工后，他到积委会房间去的次数越来越多，每天出工仅仅只是拉了二十几车砖，也没有人说他了。成人的世界哪有那么多无缘无故？陆仁逸知道，杨晓超调离自己的互监组的日子快到了。但是为什么总觉得不太正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