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人是不能放在放大镜下面观察的。任何时候你这样长时间的观察人,不但你会对这个社会失望,甚至你会对夫妻乃至整个家庭都失望。人间清醒是痛苦的,所以才有了“难得糊涂”。陆仁逸以路人的视角观察他们五人组成的集训队,观察的心情沮丧。没办法,除了他之外,其中的四人都是人中龙凤,在劳改队也掩盖不了他们的高光。陆仁逸发现了穿越的一个BUG:人的智商和情商不会因为多活几辈子而叠加。你是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人。推而广之,一个人不会因为他坐多少次监狱而改变。也就是说,监狱存在的根本目的就是惩罚性。惩罚的你不敢再犯,仅此而已。所以,写演讲稿的意义重大吗?重大。它的意义就在于,表示大家都很重视这件事。所以,自此以后陆仁逸的心态更平和了,一切都是那么一回事。除了陆仁逸和金运久,曾显斌和刘峰,胡书庆三个人一直都在努力地背诵演讲稿,修改演讲稿。陆仁逸也知道自己肯定会在这里待满七天,完美地走完陪太子读书这个程序。七天。168个小时,不用睡的正舒服的时候出工,不用天天累瘫在泥窝里,不用完不成生产任务的时候诚恳地做检查……劳改队有这么多的好岗位,来三年了自己竟然不知道,而且当有人提起的时候自己还不相信。“网络上不是说这是一个纯真的年代吗?在集训期间,五个人迅速熟悉了。当然,熟悉不代表都是好朋友了,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由于和其他四人没有利益冲突,(当然没有了,如果其他四人是食肉动物,陆仁逸就是素食动物,自己不但不会和他们抢食物,而且自己还有可能成为他们的食物。)四个人在不同的场合都对陆仁逸表示出了某种程度上的善意。几个人当中,胡书庆快五十岁了,年纪最大。他是一机械厂的车间主任,犯的是冲击国家机关罪,被判刑四年。案情也比较简单:胡书庆的大舅哥在野外被电打死了,电业局拒不赔钱,他岳父就叫上亲朋好友到县政府去闹,去的亲友多,最后玩嗨了,控制不住了,出现了打砸现象,事后就抓了几名为首的亲友。其实胡书庆这个人是比较稳重的。他对演讲比赛抱着可有可无的原则参加的,不像曾显斌和刘峰那样,志在必得。特别是刘峰,给人以舍我其谁的不舒服感觉,这种人施强惯了,而且在施强中获得了利益,所以这辈子是不会改了。而曾照斌这人,大半辈子都在体制内,劳改队某种程度而言,也是体制内,所以对一些程式化的东西他特别适应,有时候他造作地表示自己的适应,来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刘峰和曾照斌不一样,他就是一个投机客。入监以后,找关系,然后在中队依靠关系和自己的手腕,跟红顶白,但是他不局限于自己的享受,他想突破他四年刑期减刑的理论值。因为四年刑期只能减一次刑,而且奖励是有间隔的,他只能拿到一次监狱级改造积极分子,按照规定,只有两次监狱级改造积极分子才能拿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理论上这次演讲比赛的第一名可以获得一个省积,不受奖励间隔的限制,所以这成了他减刑可以突破一年的唯一机会。如此小的概率,他也要把握,努力争取,可见他性格一斑。在集训队的第五天,陆仁逸又一次意外地迎来了接见。接见室的窗外是一个陌生男子,近三十岁的样子,有一米八的大个子,穿着得体,言谈举止很儒雅。他一见陆仁逸,就露出亲和的微笑,先做了自我介绍:“我是你家房子的租户,我叫代思伟,在烟草专卖局上班。你妹妹陆璐特别挂念你,给我媳妇吕鑫写信,让我们过来看望你。”
陆仁逸一听感觉挺不好意思的,机敏道:“陆璐不懂事,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代思伟马上回答道:“一点也不麻烦,我有战友在总场科室上班,和他们打个招呼就过来了,就是不知道这几天你在教育队大院集训,算是跑到5大队又跑到这里。”
“你的情况我们都了解了,顺利的话春节前后就可以回去了。我们过来就是想告诉你,陆璐在大学里一切都很好,你不用挂念他,有什么需要的话给我写信或者打电话。”
代思伟留下了他单位的电话号码,给陆仁逸带来了几本书,有《第三次浪潮》《公共关系学》什么的,代思伟又给他带了两条白包烟,偷偷给他上账五十元钱就走了。很长时间,各个烟厂都出品一种白包烟,差不多都是把烟盒的外面翻过来包装香烟,你看不到香烟的品牌和卷烟厂名字。这种香烟多用于本厂职工发福利,也给相关关系单位送一些。因为没有价格,你在市场上也买不到。陆仁逸暗自揣摩道:“这位代哥是位有心人,书和钱应该是陆璐寄的,香烟是代哥的,他故意送白包烟就是不想让我觉得香烟有价值,感觉欠他人情。”
在接见室接见完毕之后罪犯一般都需要停留十几分钟,等待亲友把送的财物转交过来,因为看不到亲友的面,陆仁逸想退过去也不能退了。只好收下了。现金在接见室被直接换成了代金券,此刻,陆仁逸身上有七十元的巨款。不过,他打算留下五十元,出狱之后用。代思伟给他留下香烟的时候可能不知道陆仁逸已经戒烟了,香烟此时对陆仁逸来说,有点是个累赘的味道。回到集训队,他把香烟收起放进床头柜里,书马上被曾显斌和胡书庆先睹为快了。金运久好奇地问了一下陆仁逸:“谁来看你了?”
陆仁逸感觉交浅言深,解释一番也不恰当,就含糊回答道:“一个朋友。”
金运久想了一下说:“小陆,你不抽烟,为什么朋友送你烟?”
陆仁逸不好意思地道:“在这里把烟戒的。”
金运久也没有追问下去,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叠代金券,示意让陆仁逸过来,然后道:“现在入监队我有几个朋友刚进来,我从6大队带过来的东西不多,不行你把你的香烟卖给我。”
他考虑一下说道:“两条白包烟,给你六十元行不行?”
陆仁逸吃了一惊,这时候一包香烟大多都是几毛钱,两条烟无非十块钱,金运久给六十元,烫手啊!他毫不犹豫地说道:“久哥,这么给你说吧!我再有几个月出狱,在劳改队我不差这六十块钱,出去了,六十块钱能做什么?这几天我就要回5大队了,回去之后这香烟不知道会便宜谁呢?与其遇到一个吃鳖喝鳖不谢鳖的,不如现在我送给你。”
一听这话金运久也不乐意了,他是一个讲究人,他说:“得,不要钱的香烟我要拿了,可真的丢不起那个人啊!”
陆仁逸二话不说,回到自己的床边,从床头柜里拿出香烟,走到金运久的床头,把香烟塞进他的床头柜,笑着说道:“久哥你越讲究,我越要送你!”
金运久点了一支香烟,笑着抽了起来,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