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薛顺成持续到下午四点,除了现金来源,其他的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另外持有现金的那么罪犯,家住玉阳市郊区,他托外工师傅去他家给他捎带的现金,花了一部分让外工师傅给他买酒,然后给薛顺成兑换了20元,代金券25元兑换20元,这在劳改队属于高贿赂了,属于严厉打击的黑市。现在掌握的材料只能证明他们持有现金,虽然属于严重的违规违纪,但是远远不够上报狱侦科,大队干部和中队干部商量了一下,鉴于持有现金的那么罪犯还有两个月就要释放了,他基本上是不会逃跑的,就准备在晚上3中队召开批斗大会,给那名学员以记过和警具处理,而薛顺成因为私改囚服和私藏现金,有逃跑迹象,故先不取下手铐和镣铐,等当地公安回复后再作相应的处理。晚点名过后,陆仁逸叫了两个小年轻的,加上薛顺成四个人,写了一个临时互监组名单,让内监管干部签个字。按照规定,互监组名单由干部制定,必须由主管干部签字后才能生效。陆仁逸让两个小年轻在大厅给薛顺成铺好铺被,又在旁边摆几个马扎,对薛顺成说道:“想坐就坐,坐累了上铺上睡觉,吸烟,放茅他们两个照顾你,今天晚上,你可以把他们两个当自己孩子使唤!”
然后又提了几瓶开水,借了茶叶和几包香烟,给薛顺成泡上茶,又关心地问了一下薛顺成需不需要在镣铐上缠布条,因为镣铐很容易把身体磨出血。话题不知怎么就歪到了看守所死刑犯的镣铐上面。陆仁逸对薛顺成解释道:“你现在戴的是惩罚镣,按标准重36斤,是铁制的,手铐是黄铜手铐,相比看守所的重刑犯,手铐要舒服一点,他们戴的是钢筋做的土铐,那个容易磨破手,感染流脓;不过重刑镣才重12斤,应该比惩罚镣好受一些。”
看守所也有口语上的忌讳,比如死刑不叫死刑,叫重刑。提到了看守所,就有点尴尬了,薛顺成对着陆仁逸一阵冷笑道:“年轻娃子,你也别想套老薛什么话,老薛只是想换点现金买酒喝,还能押到看守所戴死刑镣?”
陆仁逸赔笑道:“你说笑话了。我下一次报刑,按我现有的条件,减刑下来我就回家了,给我天大的功劳也只是这个结果。劳改队,都不容易,我只是今晚力所能及地照顾你一二。”
接着陆仁逸话锋一转道:“3中队都知道你能当哑巴那么多年,要么就是没事,要么就是天大的事情。你是干大事的人,多少人给你小恩小惠你都不理,一杯茶水让你交心,你是抬举我呢还是不自信?”
薛顺成摇着头苦笑。不作声。看着薛顺成一根接一个的抽烟,陆仁逸小家子气的觉得心疼。薛顺成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我收工回来就察觉出我的柜子和床铺都已经被翻过了。”
停了一会,陆仁逸说道:“前几年,玉阳治安支队在清查人口时查到一名嫌疑人,然后这个人不配合审查,装疯卖傻,没办法,就把他关进收容审查站审查了半年多,精神病鉴定做几次,基本上认定了他是精神病,但是一个老警察看出了他一个细小的破绽。”
薛顺成还不作声,只是用眼光示意陆仁逸“快讲下去啊!”
陆仁逸说,“装的就是装的,每一次吃饭前他都不经意地用手抹一抹筷子,这和他平常装疯时手抓大便太矛盾了!……”“最后他承认了,他入室抢劫杀人在逃。”
坐到夜间3点多的时候,茶已经喝的淡然无味了,薛顺成还在坐着,一动不动,陆仁逸劝他睡觉,他突然幽幽地说道:“以后我的镣铐不会离身了……”“唉!……”陆仁逸也不知道怎么接话了。“老薛,别想那么多了,睡吧!”
薛顺成的神情突然有些亢奋,“陆组长,我不瞌睡。咱们再聊一会?”
陆仁逸看着昏昏欲睡的互监组另外两个人,心不在焉地说道:“我知道一个案子,杀了8个人,在看守所他一个一个地招认,就是为了多活几年。要是我,我就不会这样。”
薛顺成不解地问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为啥不这样?”
“外国的长期病号,活着天天被病折磨,能活,但是受罪,然后他们就不堪这种无休止的受罪,就让人协助他们无痛苦地自杀,国外称这种死亡方式叫安乐死,我要是得了不治之症,也想选择这种死法。”
“外面的人说的再好,看守所和监狱是人待的地方吗?如果没有一点出去的希望了,不如早一点死,早走一天就少一天的罪,少一天的煎熬。”
“所以老薛,记着我的话,如果你真有大事要招供的时候就说个一干二净的,痛痛快快上路!”
薛顺成让陆仁逸端了一杯放凉的茶水,一口气喝了大半杯,长出一口气,说道:”陆组长,我给你讲个我在看守所亲身经历的一个事情,从这个事情开始我相信命运,相信风水了。“在看守所里,和薛顺成关在一个号室里的死刑犯叫金星。他伙同王建伟和其他一人持刀拦路抢劫三十多起,基本上每一起都伤到了人。这就是古时候的强盗了,王建伟和金星都被判处了死刑。王建伟家里有一个父亲和哥哥。父亲因为在责任田割麦子,为一垄麦子的归属和邻居打架,邻居人多,他招架不住时挥了一下镰刀将对方胳膊割了一个口子,经了派出所,派出所调解王家赔对方200块钱。一个月后,对方因伤口感染不治死亡。王建伟的父亲因此被判了4年。王建伟去劳改场看父亲,父亲宽慰他说:“算卦的是我家是凶宅,要有一个暴死的,我坐了监,就把这个事给破了!”
结果,还是王建伟应验了谶语。更离奇的是金星家里也有这样的说法。当时,金星一家七口人,爷奶爸妈叔和他弟弟。在他16岁那一年,他妈和村里人通奸,他父亲当场捉奸后用斧头砍死了奸夫,结果被判死缓,然后到省一监狱服刑。在别的监狱称为劳改场时,第一监狱还是称为监狱,这个监狱戒备森严,全国恢复高考时高考卷子就在这里印刷。一个死缓似乎没有破坏掉他家的风水。没两年,金星地叔叔因为系一抢劫团伙的主犯也被收押在看守所。然后检查出他是癌症后期,看守所申请对其保外就医,检察院不批准。当时起诉书已发,金星的叔叔排在第三位,检察长说,前七位差不多都是被打靶的命运,他可以死在看守所,就是不能死在家里或者医院。结果,在开完庭,没有等到判决下来他叔叔就病死在看守所。因为是病死,不是暴死,暴死这个命运就落在了金星头上。据说,金星判死刑后,常常担心自己没有上刑场就死掉了,那样的话,自己的弟弟就还要有麻烦缠身。“我不相信善恶有报,比如说,唐山大地震死了十几万人,有多少都是善良人,他们的福报是什么?我只信命,年轻时候算几次命,都说我活不过48,老子今年真实年龄47岁了!”
天已微亮。晚上值班人员过来询问陆仁逸何时喊起床,陆仁逸想了想说,:“再过五分钟吧!”
政府规定了哪个时间段起床就寝,具体时间由积委会灵活掌握。规范岗问完陆仁逸,转身离去,薛顺成突然对陆仁逸惨然一笑说道:“兄弟,我老家的公安快了今天,最迟明天就过来了,我送一场富贵给你!”
陆仁逸说道:“我真的不需要,不过事情你放在心里这么多年,说出来,总归会轻松一些!”
“从现在开始,我不叫薛顺成了,我爹妈给我起的大名是徐耀群!我在老家杀了3个人,在晋省打工杀了一个欠我工钱的煤老板!”
这时候,起床的哨声响了,陆仁逸慌忙给薛顺成,不,现在叫徐耀群点了一支烟,说道:“哥哥,不急,吃了早饭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