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灾祸降临小黑这才发现自己还没有来得及换装,依然是戴着假发、墨镜,穿着花格子衬衫和牛仔背带裤。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这个样子出现在田禾面前,想绕道从学校侧边后面的小门进入校园。他刚转身迈出了一两步,还是被田禾认出他来了。“站住!田乌蒙!”
田禾冲着他嚷道。“你认错人啦!”
小黑柔声细气地装出娘娘腔,令人哭笑不得。田禾跑上前来,拽住他的手臂,“别搞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你就是化作灰,我也认得出是你的。”
小黑只好停住脚步,带着她沿着学校围墙边的小路,朝一片小树林走去。“你找我干什么?”
小黑笑了笑。“我们还是不是恋人?”
田禾说,“自从走出牛牯岭之后,你从来都不再去找我,你说,你是不是已经跟别的姑娘好上了?”
“没有啊,莫听别人瞎说,那些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的事,你不能随便相信。”
小黑说话的声音低沉下来,显得底气不足。“还瞎说?”
田禾有点生气了,“我都亲耳听到你在人家屋里放浪地笑着说什么‘点炮’、‘自摸’,还跟人家女孩子开心地猜拳,我都亲眼看到你跟那个谢老板的女儿喝酒吹瓶,喝醉之后就住进了‘忘不了’旅馆,肯定同床共枕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我都为你伤心流泪了,你知不知道?”
田禾越说越激愤,恨不得举起巴掌来给他扇一耳光觉得才解恨。“你,你怎么能这样?我也许跟她只是逢场作戏罢了,你才是我的初恋情人。”
小黑的脸色突变,说话也有点结结巴巴了。“但是,我问你,你就那么没事可干,那么无聊吗?你为什么要跟踪我?我就不能有点个人的隐私吗?”
“你变了,小黑,你变得不再是以前在边远农村里那个老实憨厚本分善良但却有理想有抱负工作极其认真的青年教师了。”
田禾说,“这很危险,我预感到不妙,觉得你可能会滑向罪恶的泥潭,堕入犯罪的深渊。我得阻止你!”
“我没事啊!你别杞人忧天,我现在过得很开心,很自由,还享受了大餐,品尝了山珍海味。”
小黑说。田禾不再冷静,苦口婆心地劝告道:“你不要被眼前的假象所迷惑,你最好还是离谢芳樱远一点,不然,到时候,吃亏受苦遭罪的是你!”
“不可能,她现在是我的宝贝,我的‘小财神’!”
小黑冷笑着说。“也罢!既然你对她这么上心,这么着迷,那你当初为什么浪费我的表情欺骗我的感情?”
田禾指着他的鼻子质问道。小黑哑口无言,沉默了。“你说呀!你还有没有一点儿良心?你知不知道,国家培养你出来,就是让你教书育人,培养祖国的花朵,你就得沉下心来,好好地全心全意地干自己的工作,其他的事情都不要去搅合......”田禾还在喋喋不休地批评着小黑。“够了,用不着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追你的男子一大排,比我条件好的多得数不清,一抓一大把,你又不愁嫁不出去,我配不上你,给不了你想要的幸福,我俩分手吧!”
小黑回味起樱子的浪漫多情,觉得田禾总是指责他,也不再像过去那个温柔体贴淳朴的乡村姑娘了。“好吧!我终于等到你开口说这句话了。”
田禾似笑非笑,“今天,那个‘猪猪侠’向我求婚,来给我单膝下跪,送定亲的戒指,我还犹豫着,等会见你,看你的态度以后再做决定,没想到你真的这么绝情了。正好,我是来向你告辞的。”
“这么快,你就要嫁人,就要走了吗?我还舍不得你哩!”
小黑厚着脸皮说。田禾冷峻地说:“你休想‘脚踏两只船’,我可伤不起。朱焕新答应帮忙,把我的工作岗位调整一下,不再到供销社上班,转到烟草局那边去,待遇会好一些,供销社过几年进行经济体制改革,说不得会垮了,倒闭了,就得下岗。我得为自己的未来考虑,我已经答应‘猪猪侠’了,只要他有本事,把我的工作的事情安排妥当,我就嫁给他。”
“你这跟做交易,有什么两样?你不会感到后悔吗?”
小黑说。“后悔的应该是你吧?”
田禾说,“这不是交易,这才是真正的爱情,相爱就得为对方着想,相互促进,哪像你,从来就不顾及我的感受?起初,你在刘苗和我之间徘徊,如今,你又一下子就被樱子小姐沦陷了,说不定将来还会冒出什么花边新闻来,我可折腾不起了。”
“算了吧!我祝你幸福!”
小黑望着田禾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觉得她的选择的确是对的,至少跟一个法庭的庭长过一辈子比跟他一个清贫的教书匠在物质上好得多,毕竟成年人都是非常现实的。“不过,我真诚地希望你不要太着急结婚,要建起一座五十层的高楼大厦,下基脚用的时间起码得半年到一年吧!至少得打基础有五层楼那么深才行,这样将来才‘一根竹竿打到尾’,才经得起考验呀!最关键的最根本的只有一点,你得仔细地观察,看他老朱有没有花心,有没有‘花花肠子’,是不是‘花心萝卜’?”
“这我明白,谢谢你提醒!小黑,人品的确最重要。你要是诚心实意地跟樱子好,我也就放心了,你既然跟她有缘,那我就跟你脱钩了,你要保重好自己,多一个心眼,千万别为了贪图钱财,干伤天害理的坏事,别只为了眼前的小利益和享乐,而耽误了自己一生一世的远大前程。”
田禾还是那么通情达理,还是那么漂亮迷人,但小黑的心里却已经移情别恋了,只能对她挥了挥手,道一声“再见”。小黑返回到自己的宿舍,才发现窗台上堆满了像一座座小山似的作业本,没有来得及批改。但他已经觉得自己有点疲惫不堪,洗完澡,躺倒在床上就昏昏睡去。第二天早上,小黑突然想起那天是自己的大舅杜爱民的生日。于是,他上完第一节课以后,向学校教导处周主任请了假,因为他怕下午第一节课来不及赶回来上。铁春松也跟他凑个伴儿,也请了假,随他一起出去,顺便到养殖场去找他的女朋友杨黎萍。为了来回方便点,挣个面子,小黑斗胆向樱子去借她家的那一辆南方125摩托车骑一次,潇洒走一回。铁春松觉得也在理。两个年轻人不知道,开摩托车上路必须得有驾驶证,学会开车并持有执照才能开着摩托车上大马路。然而,他俩为了过人家走亲戚来回方便点,为了去追女朋友有面子一点儿,居然铤而走险。真没想到,樱子的爸爸谢仁义爽快地答应了,把他那一辆七层新的摩托车借给小黑和铁春松他俩去骑,还主动地在供销大院的空坪子上教了一下操作的基本要领,便让铁春松先独自一人骑着摩托车在空旷的场院里溜达一两圈,见他已经会放离合器启动,还会加减档位器,能控制速度,便让小黑坐在后背。他载着小黑顺利地骑行了两圈,由一挡起步加到二挡再到三挡,都已经熟练运用自如。“谢伯伯,我们就出发啦!”
铁春松和小黑都戴上了安全头盔,跟樱子她爸打了一声招呼,就挥手道一声“再见”,开起摩托车一路前行。当时,樱子到县城去跟上回出差去花城的警察结账去了,准确地说应该是“分赃”去了。铁春松开着摩托车上了大马路,把小黑送到大象村的篮球场。待小黑下了车,他就开起那辆摩托车朝种畜种禽场疾驰而去。小黑见妈妈也来为大舅杜爱民庆祝生日,可是哥哥“小白”田雪山到广东打工去了,弟弟“小红”田井冈上了第三中学,在县城学校里住宿,没有前来。小黑爸爸转了正以后,给调到离家十多里外的另一个学区的村片小学任教去了,路太远,还要给学生上课,没有赶过来。在为大舅祝寿时,小黑得知大舅的大儿子杜荣华高考落榜了,没有考上大学之后,便外出闯荡江湖去了,具体在哪里干什么也不得而知。大舅的二儿子杜双喜和“三崽”杜富贵两人也高考落榜,都到第一中学去复读高四,盼着来年能够金榜题名。大舅感慨地说:“要是小黑去上高中的话,早就考上北京的重点大学了,其他城市的什么985或者211更不用说,还不想去呢!我那两个智商要是能够接近阿蒙的话,我也就不用担心了,只是可惜了小黑这个种子选手,只能委屈在农村这一片广阔的天地里了。”
小黑虽然有些伤感,但后悔也没用,怨怪父母也无益,只能在现实的处境中尽力想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了。喝完酒,吃罢午饭,小黑就向大舅告辞了。小黑心想:大舅啊,如果我是您的儿子,能够上完高中该多好!何至于这样待在本县这么一个小圈子里呢?不然,我早就远走高飞,海阔天空了呀!可是,生命中没有“如果”,假设徒劳无益。小黑走到篮球场边,铁春松驾着那一辆南方125赶过来了,喜形于色地冲着小黑笑:“兄弟,这铁骑帮了大忙,今天潇洒走一回,搞定了,泥鳅鱼找到窝了,小鸟儿找到巢穴了。”
“哈哈,恭喜铁哥!”
小黑会心地笑了。铁春松驾起摩托车,载着小黑,风驰电掣般朝南湾镇方向驶去。也许是心情轻松愉快的缘故吧,铁春松开得比来时的速度好像快了很多。两人还一边赶路,一边说着风趣开心的段子。突然,糟了!在一个三岔路口,经过一条水渠边的马路拐弯处,对面突然驶出一辆小货车,铁春松本来是要踩刹车捏离合器进行减速的,慌乱之中,竟然右手反而加了油,左手却捏了前刹,结果车子失去了控制,一下子栽倒到一棵树边,连人带车坠落到一条大沟里去。那沟渠正在修补,没有通水,却乱放着许多石头。人仰马翻,车毁人伤!一阵锐利的疼痛袭来,小黑掉在一块大石头上面,脑袋“嗡”的一声响,眼前闪出一片金星直冒,身子往下一沉,糟糕透顶了!他的右手臂摔断了,造成了骨折。铁春松在倒地的那一瞬间,机灵地一跳,并无大碍,只是擦破了一点儿皮,衬衣破损了,脸上和身上的肌肤剐破或蹭破的地方有一丝丝血痕。“人啊,真是乐极生悲!”
铁春松说着,连忙到沟渠里来拉拽小黑,见他右手臂掉在肩膀下,无法正常地弯曲伸直,铁春松急切地说:“兄弟,你怎么啦?”
“真倒霉,手断裂了,就像在战场上被鬼子的大刀拦腰一砍,结果身子躲闪了一下,腰没砍着,却把右手臂给伤着了。”
小黑把自己想象成在抗日战场的英雄。那辆小货车开走了。铁春松扶起小黑,把他从沟渠里推上村道的小马路,然后,他招手呼叫几个过路的行人,叫大家帮忙把掉进沟渠里的那一辆南方125摩托车给搬上来。摩托车的保险杆断开了,已经打不起火,开不动了,但还能推得动。他们两人只好把摩托车推着往南湾镇的方向慢腾腾地走去。走到大马路上时,小黑伸手拦了一辆去县城的微型车。铁春松叫他先上医院去治疗伤病要紧。小黑前往县骨科医院,经医生做CT照片透视检查诊断,他的右手臂的确骨折了,还损伤了肩袖,以致于右手都举不过头顶,怪不得那么疼痛难忍。当天下午,铁春松花费了将近两百元,把摩托车给维修好了。可是,他骑着那辆遭受破损的摩托车去交还的时候,樱子的爸爸不肯要了。他说,要么赔一辆新摩托车,要么花四千元买下他那一辆旧摩托车。那时候,如果买一辆崭新的南方125摩托车大概要花上六千多元,可是刚参加工作还不久根本没有多少积蓄的两个年轻人哪来那么多钱进行赔偿呢?万般无奈之下,铁春松搭乘一辆中巴车前往骨科医院,找到小黑进行商量。小黑觉得两人每人承担两千元,去银行借一笔贷款,买下那辆旧摩托车算了。至于,他小黑看病需要多少钱,也只要铁春松承担一半的责任,可能也要到银行借一笔贷款才行。就这样,命运之神捉弄了人,小黑在县骨科治疗三天,不见好转,他父母急得团团转,只好狠心咬牙,把家里唯一的一头还能下崽的老黄牛都给卖掉了,把小黑转到广西界首骨伤科医院进行住院治疗。小黑写了一张请假条,托铁春松交给了南湾镇中心小学的徐校长。但发生这件事以后,校长对小黑的印象很不好了。尽管徐校长还亲自到县骨伤科医院来看望慰问了小黑——田乌蒙老师,虽然表面上只是劝他安心静养,安慰他“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只要“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然而背地里,他却向镇教育管理站的负责同志提出把田乌蒙调到另外一个学区的村片小学去算了,说他难以堪当大任,喜欢散漫自在地过日子。那一个月时间,学校里安排了代课教师。小黑在界首名医的治疗下,逐渐恢复了健康。起初,他的右手臂动了手术,上了夹板,肩关节也不敢摆动,成天躺在病床上,就跟一个活死人一样,他的妈妈急得直掉眼泪。为了打发极其寂寞烦闷无聊的时光,他叫妈妈给他买来一些纸笔,还买来一本文学杂志。他尝试着用左手写字,尽管写得有些歪扭,不够好看,但能够辨认出什么字。他又想起了在牛牯岭村同刘苗一起探讨交流学习时她鼓动自己进行文学创作的情景。他根据自己亲身的经历,结合生活实践体验观察,写出了一篇短篇小说,取名为《追梦少年》。他准备修改好,等右手恢复好,誊抄工整,再进行投稿。在那一个月里,他还写出了一篇散文,题目叫《梦里永远有故乡》。自从他跟铁春松一起骑摩托车玩,出了车祸以后,樱子就跟他玩失踪了,没去看望过他。当医护人员拉扯着他的右手臂往肩膀上拼命地扯拽疼痛得直掉眼泪的时候,当电动按摩器在他受伤的肩膀部位轻柔地转动不停的时候,他内心里不由得发出呼唤:“樱子,你在哪里?你怎么不管不顾我的死活呢?难道你嘴里倾吐的所谓的‘喜欢’跟所谓的‘我爱你’都是假的?你只是在逢场作戏玩游戏而已吗?”
樱子跟小黑只是产生过一夜情,就一直没有情感交集了。小黑从界首骨伤科医院出了院,返回到南湾镇中心小学上课。校长已经安排数学老师担任班主任,小黑的内心又再度失去了平衡。小黑带着铁春松去找自己在银行上班的堂兄弟——从小教他打算盘的田富贵,他已经当上了花山镇信用社的主任,说明来意之后,田富贵二话不说,答应先给他俩每人办一笔信用贷款:小黑的名下是三千元,其中两千元支付买摩托车,另一千元给妈妈垫付了医药费;铁春松名下是四千元,其中两千元支付买摩托车,另外两千元,交给小黑妈妈垫付医药费。小黑的脑海里不由得漾起一种似乎来自遥远天国的声音:“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小黑和铁春松兑现了对樱子爸爸的承诺,买下了那一辆“老爷车”,但却从此踏上了进入漫长黑夜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