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畔,孟婆看着贾锐,端着汤的手不由的一颤。只见此鬼周身散发着浓郁的紫气,紫气中甚至还有隐隐的金线环绕。这倒无妨,人间至尊气运的帝王身死后也会有此类情况,两千年前的嬴政便是如此,本不值得守护地府黄泉几万年的孟婆如此失态。可此鬼周围的紫光中却还崩发出一道道黑气,这种黑气只有极度的悔恨和怨念才能生成。按常理,此类大气运者死后必有一番造化,或因地位功绩而直入天庭位列仙班,或因己身诛般造化转生其他位面永享荣华富贵,也只需按程序令其喝下孟婆汤转去阎罗殿登记审查即可。近万年来从未遇到此类情况,气运至极,怨念也同样至极,孟婆知道,她的汤绝对无法完全化去这种程度的怨念。再加上这种气运者独有的通天紫光也一直被上天所窥,一旦工作有些许失误,不但阎王处无法交差,十殿阎罗也会被天庭责难。为了自身平安,少不得也只能越级上报了。贾锐很麻木,从魂魄飘出肉身,到牛头马面的锁魂链因锁不住自己而断裂,转而一副难看的笑脸邀请自己入地府,他都只是认命一般的走着。他不想死,他想复仇,更想报恩!生前的一幕幕像是幻灯片一样一直在眼前闪过,那个毒妇阴险的笑,姐姐们或伤心或晕厥的面容,无一不在刺痛着他的神魂。他又想到儿时那个孤儿院里,姐姐们为了瘦弱多病的自己,轮流逃出去捡垃圾而被院长责罚,皮鞭抽在身上的血痕那样的触目惊心。这个伤养好了,那个又被打,但围在一圈看着木板上的自己身体一天天好转,她们的笑容是那样的美好,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也不过如此了吧。贾锐苦笑一声,如今自己身在黄泉,一切的不甘又能如何,但想到那根断掉的锁魂链,他又有了一丝希望,或许自己有什么特别吧。阎罗殿内,往常只阎王中间坐,判官执笔一旁。今天却格外隆重,不但十殿阎罗齐聚,下派拘魂的鬼差也回来了七七八八,整个殿内一派肃穆庄严。只听阎王轻咳一声道:“堂下冤魂可是贾锐?”
“是。”
贾锐有些好奇,这么些人(鬼)都盯着自己,目光中有惊疑,有好奇,还有了然,不一而足。“贾锐,你乃行善之人,今入地府便有你的造化,本王念你功德颇高,愿留你在地府任一殿判官之职,你可愿意?”
“不愿!”
虽不知为何不让自己转生,但经过锁魂链断裂,孟婆那看怪物一样的眼神,再加上此番这种大阵仗,贾锐再蠢也知道事有蹊跷,所以毫不犹豫的拒绝道。阎王脸色有些凝滞,拂了拂青黑的胡子又道:“你可知即任地府判官,便可不死不灭,可管控人间一地生民之生死大权,往后……”“不愿!”
不待阎王说完,贾锐提高了嗓子大声打断。“我一生行医积德,不曾为恶一次,且多次分文不收而救人性命,为何令我如此枉死?!”
阎王扫视了一圈,其它九殿阎君脸上俱都显出无奈,此事看来包不住,与其后患无穷,不如摊开来谈吧。“贾锐,你本九世善人,这一世本应功德圆满寿终正寝,不料出了意外,此番情形有些复杂,牵扯仙佛两道,且暂时不于你细说,本王只问你一句,你可愿消弥此身怨念,报答前世恩情?待你功成之日,本王自会于你细细道来。”
果然如此,贾锐此时已听不进其它,只听到那句“消弥此身怨念,报答前世恩情”,便迫近不及待的喊道:“我愿意!”
只见‘扑通’一声,贾锐直直的跪了下去。“只要阎君准我复生,我愿将这九世善报一身功德尽归于地府,此后贾锐残身残魂也任凭差遣!”
这般一往无前的壮烈,这等至情至性,令得见惯了生死的满殿阎君小鬼也不由的感伤莫名,那可是九世功德,说不要就不要了。唯独正座的阎王此时却有些尴尬,他轻咳了一声,抬了抬手。“嗯-哼-,贾锐呀,这死而复生却非我等之能,进得地府,九转得生这是天条,你先别急,我自有办法。此番送你轮回转生之处,会有一番大富贵,且你的一众恩人皆存于此界,但你是否得偿所愿,还需自身因果造化,至于怨念,你且宽心,自有惩处加诛于她。你不理会也好,顺水推舟也罢,总不致你再生孽缘,如何?”
此刻贾锐总算明白了一些,自己是九世善人,那十世行善死后会如何自己不知,但一定是一场大造化。君不闻那如来座下金禅子便是十世行善历劫成佛的。所以自己应该是在不该死的时候却来到了地府,还牵扯了一些复杂的上层关系,此刻不知道应该安全些,万一知道太多被哪个大能灭了口就得不偿失了。眼前还是先去见姐姐们让他们安心最为重要,想了想便郑重的道:“谢阎君大恩,此番我只为偿还恩情了却仇怨,只要达成此两个目的,所谓功德于我,当真不值一提。还望阎君多多提点。”
说完便一鞠到底。当然不会真的不在意功德,此刻身在地府,自己能掌握的东西实在不多,唯一所仰仗的便是阎王不知因何投鼠忌器,不敢真对自己如何。说出这番话,兴许看在功德的面子上,会对自己好一些。“哈哈哈,小友无需如此,兴许百年之后你我份属同僚也未可知,起身吧,本王这便命人带小友去往生台,放心,本王一定安排好一切!”
看着面有惴惴的贾锐随鬼差步出殿外,一众小鬼也散去,又过了好一会儿只到殿内只剩十殿阎罗的时候,阎君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貌似自语的道:“唉~~,此番不知可能安然度过,希望不会节外生枝。”
跟阎罗王关系最近的转轮王沉吟片刻道:“阎君,那贾小子入那世发现不对,不会自戗重回地府讨说法吧?!”“本王所忧也是如此,这样吧,你且安排一下,令他尽早见到转世之恩人,如他这般重情,想来便会明白些。记住要看顾好他。”
“也只好如此了,其它的就交给上面去谈吧,那阎君辛苦,我等便告辞了。”
说完各自道别,满面愁容各回各府了。雄藩本帝都,游士多俊贤。乐游原上望,望尽帝都春。天上方一日,地上已经年。这一日艳阳高照,京都的四月来临,人声鼎沸的街道,五花八门的店铺,鳞次栉比罗列在宽三丈的宁荣街两侧,靠中行驶的马车上马铃儿叮噹乱响,配合着木制车轮碾过石基的嗡哄声,街边的吆喝声,行人三三两两的话语声,交织出一片热闹祥和的气氛,让人不禁感叹着大玄帝都的繁华。此时,一辆马车缓慢的行驶在路中央,行人无不扫视一眼便下意识的避让开来。大玄朝自从前明至今已历三朝一百五十多年,赖太祖和太上皇两代帝王优待勋贵之政,现如今帝都皇亲贵胄和勋爵子弟不说多如牛毛也着实不少,能用得起此种八宝簪缨绫罗伞盖华贵马车的家族不在少数,但车前挂着的那个镶金木牌,却不是人人都有的。只见木牌上明晃晃一个“贾”字,道出了此马车的出处,原是京城宁荣街贾家的贵人出行了。“贾不假,白玉为堂金做马”,一句话道尽了贾家的富贵荣华。贾府世代簪缨,一代荣国公贾演与其兄宁国公贾源,随太宗于宗庙危难之机驱逐鞑虏恢复正统,二代荣国公贾代善更是以托病之身救太上皇于危难,后更为大玄开疆扩土而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无边的功劳才得了这无边的富贵,太上皇刘瑜更是亲笔书写“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宁荣。”
悬于贾家祠堂,波天的富贵却在十年前有了变动。那一场夺嫡之祸,京中皇亲贵勋人人自危,贾家也不知为何子弟纷纷淡出朝堂。地位也从武勋转为了勋贵,一字之差地位何止千里,虽也富贵却不再掌兵权。普通百姓虽不知其中凶险却也是猜到几分,自古至尊位置的归属之争,哪一回不是惊心动魄血流成河,可十年前的那一次,却平静的有些反常,仿佛一切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皇子们各个也都平安无事,甚至依旧该上朝上朝,该读书读书,如此平稳的过渡纵观历史几千年也少之又少,大家都在夸赞太上皇的英明,也加深了对新皇的信重。毕竟没有流血事件发生,也侧面证明了新皇雍盛帝是真的仁君。于贾府而言,百姓只知荣国嫡子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贾赦,十年前不被太上皇所喜,从此整日沉迷财色不理庶务,整个荣国府偏由二房贾政打理。且贾政也只在工部任了个员外郎的闲职,比之当初老荣国公简直天地之别。而宁国府后人贾敬,本已高中进士却在十年前辞去官职,只在城外玄真观一心修道,爵位更是传给了后辈贾珍。这贾珍有其父管着还好,这没了约束便彻底糜烂下来,整日里无所事事溜鸡走狗,只三五载后院的姨娘就娶了一大堆。当真是荒唐无度了,赖得毕竟国公府底蕴深厚,此番挥霍却也还能支撑。华贵的马车缓缓驶离热闹的宁荣街,来到廊下一院落前,只见大门上虽朱漆斑驳,门前却扫的干干净净,显然经常有人打理。头顶灰色毡帽的小厮一勒马绳,口中轻“吁”一声跳下马来,搬过马凳车辕前放好,忙对着马车车窗作揖道:“奶奶,到了。”
马车帘被撩开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当先走出一个俊俏可人的少女,只见她遍身绫罗、插金戴银,更衬的一张小脸娇俏非常。若非梳着双环鬟,当真像是哪家的贵小姐一般,又见她扶着下马车的妇人,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当真神仙妃子般靓丽无边。“平儿,打听清楚了吧,那贾瑞当真好了?”
原是荣国府贾府大房嫡子贾琏之妻王氏熙凤,还有她的一等贴身丫鬟平儿以及小厮彩明。国公府高门显贵规矩森严,姑娘小姐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平常见一面都难,也怪这地方比较偏僻,不然王熙凤大约也不愿过来。平儿双手虚扶她的云绣,待下得车来答道:“奶奶即来了便进去看看吧,总要亲眼见过才当真。”
此贾瑞便是转生而来的贾锐了。刚过来时,他很气愤,自己已经承诺过不要功德,只愿回到姐姐们身边,没曾想非但到了一个陌生的古代世界,身边来来往往的人都跟拍电影一般穿着古装,男人也留着长发。没有手机没有网格,上厕所也非常不方便,这些他都可以不在意,但说好的回到亲人身边呢?说好的答应一定让自己报恩呢?他一咬牙,托着虚弱的身体便准备跳井回地府,却意外的看到了一个人:凤姐!凤姐是他孤儿院的二姐姐,长大后成了BJ一家上市公司的CEO,靠着精明的头脑和美艳的外表,年纪轻轻便成了京城的风云人物,公司楼下每天都有开着豪车手捧鲜花的富少。凤姐对其他男人从来都是不假颜色,唯独一年一次见他时,脸上温柔的笑绝对能亮瞎一帮富少的狗眼。她也是当初第一个提出轮流捡垃圾给贾锐治病的姐姐。“凤姐!”
贾锐收回快到水井边的脚,一时间眼中含满泪水,历经磨难,他再也无法压抑对二姐的思念,飞奔过云。可那一声饱含深情的“凤姐”听的王熙凤鸡皮疙瘩起了一背,愣神间看到贾瑞竟色胆包天的直直冲过来,情急中忙拉过一旁同样有些愣神的平儿,一把推了过云。贾锐虽激动,却也未失云理智,见此忙止住身形,但这具身体实在太弱,虽停住身形不再前冲,却止不住一个趔趄,直直摔了下去,来了个脸部着地直挺挺的一头绊在平儿的脚边。也不知是脚疼还是被吓的,平儿只唬的“啊!”
一声跳了起来,这倒让贾锐回过神来,想起二姐刚刚陌生的眼神,想到这不是那个世界了,忙起身拍拍长袍上的灰尘学着作揖,说出的话却显得不伦不类。“您好,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我叫贾锐,不知您是?”
说话间偷打量面前的“二姐”,像,太像了,若是将盘起的发鬓放下来,再戴一幅银边眼镜,那就一模一样了,世间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且还是两个世界。面前男人打量的目光反而让王熙凤放下心来,一惊之下却没在意眼前的小子说了些什么。只道果然还是那只癞蛤蟆贾瑞,刚刚还以为这球攮的撞客了,正常就好,不然这戏还怎么唱下去。给身旁面有戚戚的平儿使了个眼色,平儿将身子隔在两人之间,将那道无礼窥探的视线彻底隔绝,略整了整心情道:“瑞大爷好,我们奶奶得知瑞大爷近日身体不适特来探望,又从库里挑了些好参子,瑞大爷且好生将养着,过几日全好了再来府里叙话。”
感觉身后凤姐轻轻扯了扯她的衣摆,心知主子也不愿在此多呆,忙使唤着彩明放下两个木盒子扶着主子转身急出了院门。贾锐无奈的摸了摸鼻子,看着两道婀娜的身姿急跨过门槛消失不见,不由心里轻叹一声,看来还需从长计议。“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找金陵王”这王熙凤本为金陵王氏二房嫡女,贾王两家本为世交,更兼同为“四王八公”开国一脉。老荣国贾代善在世时便做主让看重的次子贾政迎娶了当时王氏嫡女为妻,使两家的关系更上了一层楼,再定王氏女小辈之亲事也就顺理成章了。这王熙凤性格机敏泼辣,面容艳丽却又身段风骚,此前原身贾瑞自从见过这神仙妃子一面便念念不忘,常去主仆二人回府必经之路等候。以往见面只四下无人便眼神轻浮言语挑逗,没曾想这次竟直扑将过来,果然是色胆包天,王熙凤此来本是看着这几日那厮忽得没了动静,想看看到底是病重了,还是真如下人们说的又好了。那样重的伤风三两日就能大好自己却是不信的。非要亲自确认一番,不料看来却是真的,此番计划不得不提前了。想至此,当即唤了平儿进来。“平儿,你去趟东府将蓉哥儿和啬哥儿唤来。”
看着凤姐眼中闪过的厉色,平儿担忧道:“奶奶,可是出了事?”
二人主仆交心多年,也从未藏私,但这次王熙凤却不愿细说,只道:“那球攮的下流胚子此番竟色胆包天要扑倒你我,真当我拿不住他怎滴,且看着吧,总有他的好,你别多问,去吧。”
平儿本欲得令出门,迈步门口思量一番,心知主子这是打算一劳永逸了。心善的她咬咬牙又折返回来。“奶奶,给那不要脸的一点教训不打紧,可交给东府那两个是不是欠妥当?再说今日,那瑞哥儿看奶奶的眼神,奴总觉得与以往大不相同,还有那称呼,平常不都只“嫂子嫂子”的叫着,今日怎改了‘凤姐’,那语调也颇有不对之处,奶奶不觉得有些怪?”
凤姐本在气头上,听了平儿的话也稍稍冷静下来,回想那眼神,竟似不是一个人一般,往日的猥琐全都不见,只余满目深情。看着倒不像是倾慕之情,更像是。。。亲情一般。这可真是怪哉,难道真的撞客了?“这样吧,东府那边且先不用去,我且躲他三两日,你吩咐彩明一声,叫他注意一下三房那边,与平日可有不同,有消息及时报过来。若当真不再纠缠于我,我便不理他就是,省得传出不好的话儿来。若还死性不改便管叫他死在我手里!”
平儿看着自家奶奶阴狠的脸,不由的心里一紧,忙低头去了。话说这彩明原是贾家家生子,因生的面白且办事伶俐,又读过些书识得字,王熙凤嫁入贾家后因她要强的性子,二房太太王夫人是自己的姑妈,且常年理佛不问庶务,便接过了管家大权。这彩明便跟着这链二奶奶帮着记记帐写写文书,近而颇得王熙凤器重。且说告辞了凤姐主仆二人,贾瑞回房坐于榻上,脑子里“系统!金手指!作弊器!宠物!”
等胡乱的呼叫了一通,却是没有任何反应,不服气的又出声呼叫了一遍,房内仍是尴尬的安静。他便轻叹一声放弃了。心里思量一番,基本确定了几件事情,自己没有任何主角应有的作弊器,而阎君所说的能报恩,应在这一世了。既然二姐姐能见到,想来其它几个姐姐应该也在此界。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所处的竟是曹公笔下《红楼梦》的世界,只想着先养好身体,慢慢寻找其它几个姐姐,再熟悉一番此间世界,看看是哪一代的历史。幸好自己上一世的记忆都在,自己又精通医道,21世纪“神医”的名头,在这落后的古代应该会有点用处。联想到今日那张与二姐姐一模一样的脸,贾锐脸上浮现出幸福的浅笑:二姐,你等着,若当真一切因果应在这里,这一世我便一定让你富贵荣华,快快乐乐的过完一生。全不知此刻自己的“二姐”正惦记着让他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