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两辆囚车也慢悠悠的从镇江府北门出发,第二辆囚车上依旧是面如死灰披头散发的赵怀民,第一辆囚车上,那道依旧肥胖的身形,眼神里却没有了前几日的锐气,蔫蔫的垂着头,灰白的头发遮住了面相,让人即便走近了也无法看清那张脸。这一次出发,因为有了前车之鉴,镇江刺史府也加派了一百好手随车押送,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得北门,沿官道过长江往北而去。因贾瑞不顾刘漺的埋怨,为远离是非毅然选择了走水路,在船上的这几日当真是烦不胜烦。这刁蛮的郡主大人一有空便拉着他去船头,美其名曰要教他些武艺,实际上就是不忿于贾瑞故意拖延时间。明明走陆路可以十天左右就到京,若走水路逆流而上,至少也得二十天。这让急于办完事回家的刘漺心里很郁闷,有心不管了干脆再绑了这厮,可想想还是算了这小子也是个倔的,万一不顺他的心,他当真撂挑子不管,自己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就随了他的意,若真治好了理王伯,到时候把他掳到渔阳去给母妃调理一番,说不得母妃生自己时落下的病根也能痊愈,到时全家一起骑马打猎岂不美哉,母妃便不会责怪自己这次出来这么久了吧。想到此处,刘漺俏脸上浮起动人的微笑。却听得一个煞风景的声音传来:“哎吆吆,郡主大人是吃了蜜蜂屎了吗?笑的这么甜。”
就见一少年灰衣短打装束,一边揉着屁股一边揶揄的开口,不是贾瑞又是何人,这几天被刘漺以练武之名折磨了个半死,每日里躺在船舱里浑身都酸痛不已。今日更过分,不知哪句话又惹了这位不高兴,直接一剑鞘抽在贾瑞屁股上,就差几寸贾瑞就得滚进这滔滔江水里,吓得他差点大叫出声,这几天香儿似乎也习惯了两人的打闹,小丫鬟简单的想法里,只要爷没事就好,况且这比自己漂亮的郡主大人脾气坏一些,爷才不会因为看上她而抛弃自己。贾瑞也很无奈,这几天他也试图理解这个世界的功夫体系,按照刘漺的说法,什么事都是要看天份的,练武尤其看重。普通人身强体壮,结合一些拳术脚法,或是刀法剑术,了不起了勤奋些的练至内劲巅峰,这种人大多肌肉健硕,在军营里也能是个将军了。可若是那有根骨有天份的,从小便可内外兼修,直到练至真气外放,这一境界佼佼者,便可如那云岚老道士一般,身形快如闪电,举千斤重物如鸿毛,一掌劈出便可开碑裂石。这样的人除非千百兵卒车轮战不断冲锋直到耗尽其真气,否则绝难杀之。而刘漺便属于天赋极佳的,从五岁开始练体,十岁开始内外兼修,又有那神秘仙姑每半月一次的药浴淬体和真气开穴,现下刘漺的实力已然可以真气外放了,整个天下能在这个年纪便修到此境界的绝对只此一个了。所以,不要说一剑鞘抽飞一人,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将贾瑞提溜起来沿着江面跑个几百米大气都不带喘的。这便是内劲与外劲的天壤之别,好在只有极个别天赋绝佳者才可练出真气,且需要的药材资源又稀有难得,想练到云岚老道的层次,没有多年的积累和无数的银财,绝对无法办到。自从上次见过了老道士的身手,刘漺那天下无敌的心理也受到了一些挫败,以往在九边同那些内劲巅峰的将军比划,全都受不了自己的一招半式,便开始洋洋自得起来。师父以前就说,天下之大隐世高手很多,尤其越是往后越只专心于修炼,对俗事便失去了兴趣,往往寻一深山老林每日吐纳采药,甚至一不起眼的老药农都可能是个高手,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小觑天下人,自己还不相信,现在想来,还是勤加练习才是,她还是喜欢武学的。贾瑞不知道刘漺在想些什么,自己的调笑她竟罕见的没有生气,只愣愣的出神。心道或许是想家了,毕竟女娃娃家出来这么久了,这也是人之常情。他可不会因为一个未成年的小女生长了张妖孽的脸便去喜欢人家,那在前世可是最低五到十年的牢饭,他自己的观念也不允许他生出这牲口一样的想法。所以只当她是有些古灵精怪的小妹妹,所以整理了一下衣服走近了些问道:“想家了吧,前几日写给家里的信有回复了吗?”
刘漺也没抬头,就那么双臂环着剑微微低头看着甲板,模样煞是可怜。微张嗪口道:“跑来跑去的,哪有地方收信。”
贾瑞问道:“你们那么大个王府,没个暗卫亲兵之类的跑腿传个信吗?”
不料刘漺却睁着美眸气恼的转头看着他道:“还不是你,非要走水路,这四面江水淊淊的,难道游泳过来送信?不怕淹死!”
贾瑞尴尬的挠了挠了头,歉意的道:“当时哪想那么多,我这也是为了让咱俩少惹事非不是?你也看到了,破庙里过个夜都能莫名其妙被牵扯,到现在都不知道那老道士是哪一派的,这种无端的风险我们不能再碰上了。走水路虽慢一些,更安全不是。”
刘漺不耐烦他说这些,打断道:“行了行了,这话你这几天重复了十几遍了,我不管,反正到了京里你得跟着我,别想着乱跑,就当你非要走水路耽搁时间的补偿。”
贾瑞头大了,深吸口气耐心的劝道:“郡主大人啊,我回京城总得回家一趟吧,还有香儿和这半船的书也得安置好吧,这可是师父的书,其中还有孤本,说好是借阅,我总不能把他们全都扔码头吧。”
刘漺想了想道:“那不用你跟着我,换我跟着你好了。反正满京城也没人认识我。你就当我是你婢女,对,跟香儿一样。”
贾瑞苦笑一声道:“您饶了我吧,贾某有几个胆子敢让当朝郡主给我做婢女,让淳王爷知道了还不砍了我。再说了,就您这仗剑走天涯的侠女气质,说是护卫或许有人信,婢女,还是算了吧。”
刘漺听着‘侠女气质’当真是说到了心坎里,嫣然一笑道:“护卫就护卫,反正本郡主只要跟着你不让你跑了,其它的你看着办,我不在乎。”
贾瑞能有什么办法,打又打不过,身份又高,性格又倔,走一步看一步吧。说不定下了船就有淳王府的人把这‘小妖精’带走了。心里自我安慰着,吩咐香儿摆出吃食,三人自用了饭一路继续北上不提。转眼入了八月,在贾瑞的船还需两日便到京时,皇宫承德殿内却是出了大事。殿外跪了一地的小道童,殿内偏厅,太上皇刘瑜面无血色的静静躺在床榻上,御医正在把脉,堂内跪了一地的后宫妃嫔,雍盛帝静静立于榻前等着,看到御医将康明帝的手放回床边忙问道:“怎么样?”
老御医忙跪下回道:“回陛下,太上皇龙体。。。龙体。。。呃这。。。”
雍盛帝闷喝一声:“全都出去!”
等殿内只剩下高荃在侧,雍盛帝坐回一侧的椅子上。“说吧,怎么回事。”
“回陛下,太上皇这脉象虽有服食丹汞导致的五脏有损,却不至于昏迷不醒。此番情形应是。。。应是中毒所致。”
说完头压的更低一拜到底。雍盛帝压下胸中的戾气,沉声问道:“可知是何毒。”
“回陛下,暂时不知是何毒,需沁血试药后方能确定。但此毒霸道之极,若非太上皇常年习武,用气劲护住了心脉,后果难料。需尽快解毒,若一直昏迷不醒,太上皇内气消耗怠尽,毒侵入内腑,到时大罗金仙也难救。”
雍盛帝站起身低喝道:“那还等什么,速速配制解药!”
却听老御医又道:“解药配制还需时日,太上皇龙体金贵,须寻一高手为太上皇输送真气暂护其心脉,待得解药配好便可药到病除。”
雍盛帝正欲说什么,却见殿内‘飘’进一老道,正是云岚。雍盛帝对此人无甚好感,父皇沉迷修道全因他蛊惑,若是此关难过,必杀此獠。老道像是看不出雍盛帝那眼神深处的杀意,轻甩拂尘微鞠一礼道:“输送真气的事情交于老朽便是。”
雍盛帝看了他一眼,吩咐了御医速速配制解药,待其下去了便转头盯着云岚,那威严而深邃的目光直欲择人而噬。老道却仍是一脸平静继续说道:“上皇命老朽外出办事,一时疏忽竟出了这番祸事,是老朽失策。拿进来!”
冲着殿外轻呼一声,只见两个青年道士押着一个小个子道童,雍盛帝知道,此人却是常伴康明帝左右的,只见老道伸手虚空一抓,一张人皮面具便从道童脸上飞入其手中。扫了眼那完全不认识的真实面相,又看了看手中人皮内侧残留的丝丝血斑,老道眼里痛苦之色一闪而逝,轻叹一声道:“攸攸俗事,茫茫因果。何必滥杀无辜?!”
说完手指微动,手里的人皮面具化为粉末飘散开去,似是有意发泄怒火,又似是证明自身实力,老道做完这些,转身对雍盛帝拱手道:“此人便交由陛下处置了,老朽化外之人,本不愿沾染事非,承蒙上皇器重才感激追随。此番既入了此因果,便定保上皇无恙。陛下放心。”
雍正只平静的看着这一切,梦里那仙风道骨的身影似乎与眼前的道人慢慢重合,心里一惊面上不显,只待老道说完才平静的点了点头,道了声:“有劳。”
凌厉的扫了眼那被押着的跪地之人,面沉如水出了大殿。贾瑞回程的船儿是艘小船,虽不如下扬州时那大楼船一般雄伟,却也有两层,一层是船舱,中间用麻油布隔断,男女分前后舱休息,二楼堆积着一些货物,是船主人捎往京城的,不然若只单送贾瑞一行人,便有些亏了。此时的贾瑞得知再有一日便至京西码头,便静坐船舱思索起来。他有凡事先立后决的好习惯,此番比计划提前的回京,自身除了林如海弟子的加持,并无其它明显的地位提升,要将盐政的功劳在皇帝那里兑现,凭一个贾家三房子的身份,就算师父想上奏表功,一介平民又如何封赏,大不了给些财货罢了。所以,明年的科考便是一大关,最优先的便是取得功名身份,基础打好了,才有机会真正提升。还有这次的事情,那赵栋当真胆大妄为,也不知他目的何在,竟做出了‘百官行录’这等震天之物,行录中记载了官员的诛多阴私之事,包括受贿记录和家眷不法等,据说朝堂大小官员竟有一大半皆记录在册,足装了满满三大箱。还好此物的存在目前也只极少数人知晓,不然必是一番动荡。此物如何处置便要慎之又慎,当贾瑞与林如海从杨少椧口中得知此事,贾瑞便当即意识到事大条了,一边与林如海商议不再参于其中闭门谢客,一边快马密奏了雍盛帝,不曾想到的是,闭了门却谢不了刘漺郡主这‘恶客’,仍是被迫回了京,此刻的京城不用想,定是暗流涌动危机重重,自己在扬州拜师林如海的事情京城不知有几人知晓,若已传开,此番定要更加小心行事。打眼瞧了瞧甲板上正与香儿小丫头下着‘五子棋’的刘漺,或许有她在,也算多了一个护身符吧,毕竟有郡主的身份在又武艺高强不是。雷声千嶂落,雨色万峰来。风如拔山怒,雨如决河倾。此刻的京城,从晨时起天空便聚起层层乌云,天色也重新暗了下来,百姓仰头望天心中期盼,从七月以来京畿之地便未下过一滴雨,旱情终于有望缓解了。至快午时,突然一道粗壮耀眼的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震耳的‘隆隆’雷声响过,倾盆大雨如约而至。一时间‘哗哗’的水声冲击着耳畔,相邻的两人说话也需提高些嗓音才听得清,不消三刻钟,京城各干道便积水成洼,排水沟渠早已满溢,地面的积水慢慢升高,人们忙拿出工具冒着雨将门口的地面加高一些,防止大水淹入室内。义忠亲王府,满府的下人们也大都发动起来,批着斗篷的家丁往麻袋里装着沙子,丫环婆子们也大多被指挥着拿起锅碗瓢盆,将府内地面的雨水小跑着倒至主街上,一派紧张忙碌的景象。王府书房,此刻却仍是安静肃穆。只有‘沙沙’的雨声和王爷刘晖食指轻敲桌面的‘嘟嘟’声。威严俊朗的青年王者端坐上首,脸上不见明显的表情,光线昏暗的书桌前隐约可见一黑影单膝跪地,过了半晌,刘晖放下手上的纸张,声音平静又像是自言自语的道:“看来是在姜府了,这赵栋果然心思缜密,谁能想到他会把东西放在死对头家。难怪本王寻遍整个江南仍是一无所获。”
说完又点了点桌面,微微抬头道:“吩咐下去加派人手,尽量不要在江南动手,一旦出了镇江府地界,不惜一切代价劫获此物,不可令其进京,告诉影子,本王不看过程只要结果。”
“是主人,那赵栋父子呢?”
刘晖沉吟片刻问道:“宫里有何消息?”
黑影回道:“内宫戒备森严消息难以传出,但依属下观察,承德殿已被禁军团团围住,想来不日便有会有结果。”
刘晖点点头道:“必须有确凿情报方可行事,暂且先按兵不动吧。行事之人可靠吗?”
黑影回道:“主人放心,此人乃已故姜皇后遗族,即便有失,反而天子会因其身份不敢声张。且人也是赵太后主使,断查不到主人身上。”
刘晖脸上露出淡笑,想到那皇兄得知下毒之人竟是自己外甥,又做何感想,心里生出一丝快意。点头道:“做的不错,记住,一旦宫里有消息传出,第一时间处死赵颖,相关之人也一并灭口,去吧。”
“是!”
堂下黑影应了一声,旋即身影一闪消失不见。通知:从今日起计划每日更新两章,不会少于四千字,希望大家看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