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前半个小时,来参观的贵族们和一些有地位的商人们都带着各自的女伴出现了。因为是艺术之展,来参加的男女都比平时显得更为优雅和知性。平日里一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在这个时刻都不得不收敛着骄矜的神色,对着平时嗤之以鼻的商人都要谦逊几分。随着花园主人的致辞完毕,莱茵*坎贝尔就上场了。在她宣布了正式开始后,群聚在春光下的人群都缓缓分散开来。画展分为田野、水、街景和特殊展区四个主体。这次的特殊展区有四幅画,比以往的习惯多了两幅。博朗带着奥布丽和堂姐见面后,就迫不及待的带着她到了特殊展区。为首的一幅竟然直接叫泊里香莲。晚秋的莲叶有些残败,为数不多的花朵稀稀落落影影绰绰的在远处。牙签鸟才飞到了半空,暴露无遗的鳄鱼群正在水边虎视眈眈地望着参观画作的人群。这幅名为美景的画作呈现出来的危机和紧张感扑面而来。泊里香莲这个主题是被无数画家尝试过的。不过他们一般都选择了正直睡莲绽放的时期来描绘它们的美丽盛况,鲜少会有人选择别的季节去泊里湖游览。出过无数名作的主题,以全新又冷僻的角度给人们带来了经久不衰的震撼,这就是里奥雷斯独有的魅力。博朗的画技不行,鉴赏能力却是一流。抛开杜克的身份,各路贵族也十分愿意在画展与之交流。不过今日他们注定要失望了。因为那位年轻英俊的绅士和随他而来的美丽女郎总是形影不离。人们简短地跟他打了招呼后,就识趣地不去打扰他们了。凡事没有绝对,总有飞蛾想扑火。就在二人移步第二幅画作的时候,费洛郡领主家族的索菲*霍华德小姐蛮横地打断了博朗和奥布丽的交谈:“博朗,她是谁?”
周围的人群都皱着眉,不过他们的地位根本比不上这位女郎,并没有出言教训或者阻拦。他们宁愿把时间用在交际和画作上,连热闹都不看的去了别的展区。索菲眼含轻蔑,从头到脚地审视了一番奥布丽后,她才抖了抖自己身上最新的裙摆说:“我刚才就不该问那个蠢问题。来参加这种贵族的活动连条蓝色芙乐绒的裙子都没有,不是落魄的贵族就是低贱的平民。”
博朗见她出言过分,挡在奥布丽身前警告她:“这里不是你们费洛郡,也不是能让你随意放肆的后花园。她是我的女伴,什么身份跟你没关系。如果你继续出言不逊,我会让人请你离开这里。”
索菲知道博朗一定会来里奥雷斯的画展,于是她提前几天就准备好了新裙子,搭配好了珠宝。在她的眼里,被自己爱慕的博朗跟自己门当户对,在家族全力的支持下,博朗•杜克就是她板上钉钉的未婚夫。由于精致的梳妆和马车在路上的耽搁,这让索菲晚到了好一会儿,这已经让她够窝火了。当她到见到博朗身边有个亲密的陌生女郎之后,她就失去理智的大声质问他,完全不顾这是什么场合。她见博朗把奥布丽挡在身后,还听到了他不留情面地警告自己,于是她就妒火中烧地羞辱道:“我是索菲•霍华德,她不过就是无名之女。这种女人就是再美丽,做做情妇就罢了,你竟然还带她来了这里。为了她,你不顾杜克和霍华德两族的交情,还威胁要将我从这里赶出去。你是疯了吗?”
一向宽和待人的博朗在听到情妇羞辱后握紧了拳头:“蓝鸢花画展的规则是不允许客人大吵大闹,因为情绪激动的客人容易给展示现场的画作带来不可逆转的伤害。一个吵闹的人被多次警告后,就会被列上禁止入场的黑名单。你已经不是第一次在画展吵闹了,警告的次数也用尽了,更何况今天你的言论还对他人造成了名誉损坏。我不仅会将你赶出去,以后蓝鸢花协会的画展你都没有资格进入了。”
博朗很少动用特权,身为蓝鸢花协会的组织者之一,他从不轻易提起这个身份。莱茵*坎贝尔会赠送奥布丽胸针,一部分原因是感谢,令一部分原因是她看出了博朗对奥布丽的偏爱。很快,协会独有的四个侍从走了过来。他们离着一段距离包围了索菲,做着手势请她离开。这是圣弗雷亚艺术领域极大的惩罚。上了蓝鸢花的永久黑名单,这位贵族小姐除了再也不能亲自观赏那些名画外,就连各地著名美术馆的大门都进不去。如果有人替她买下了画作,一旦被蓝鸢花协会知道,那个人也将在未来五年内不能购买他们所举办画展的任何画作,同时,那五年里他也不能出入各地著名的美术馆。这对自持高雅的贵族来说,简直就是社会性的死亡。索菲难以置信地望着博朗:“我不过是……”博朗比她以往任何时候见到的还要冷峻:“不过是羞辱了一个无权无势的女郎是吗?索菲,我从前没有答应联姻,今后也不会答应,你没有立场来干涉我跟她之间的事情。就算她无权无势,你也不该用情妇这个名头来羞辱她。如果你现在向她道歉的话,我可以撤回刚才的命令。如若不然,就请你立刻离开。”
索菲听到博朗让自己跟低贱的平民情敌道歉,高傲、愤怒和伤心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她流着泪大声说道:“她是个低贱之人!我索菲*霍华德是决不会向她道歉的!”
说完,这位被娇纵过头的小姐提着裙子愤怒又伤心的跑开了。奥布丽看着博朗的后背有些失神。她其实没那么在意那位女郎的言论,毕竟她经历过比这更残忍的羞辱。让她失神的是博朗大胆直率的维护,这让奥布丽看到了他对自己坚定的决心。若是普通的平民之女能跟他在一起,结局即便不会美好,那二人在一起的时光也是值得怀念一生的。而她这个伪造的身份本身就是一颗定时炸弹,一旦暴露了发色,一个只在艺术界有地位的贵族公子怎么能抵抗来自各大强族的出兵掠夺呢。博朗转身安慰着奥布丽:“抱歉,我没想到她会这么无礼。有没有被吓到?要是觉得不舒服提前离开也没关系。”
在这个场合,他怕自己的举动给奥布丽造成名声困扰,就连太过靠近的动作都克制着。奥布丽则过去挽着他的手臂说:“我没事,才看一幅画就走了多可惜,我们继续吧。”
第二幅名为魔间圣女的画作风格大变。与往常写实的不同,它充满了梦幻和神话的神秘色彩。整幅画的背景色是由上半部分的天蓝色朝下由深变浅,经过白色过度到灰色。天蓝背景的云端上,主位的仙女神情肃穆。她身披紫纱,拿着宝剑指着地上的各种魔物。她身边的四位白纱小仙女,一个斜飞着拿着龟壳纹路的七弦琴在离魔物最近的上空弹奏;一个正立着飞在空中,在紫纱仙女旁边拿着竖笛吹奏;第三个仙女位置在紫纱仙女的下斜方。她捧着玻璃宝瓶踩在一片小云朵上,朝着紫纱仙女虔诚地供奉着红色的美酒;最后一个体型是最小的,她左手拿着翻开的书本扣在胸前,右手指着紫纱仙女的头顶上方。众仙之下的灰色背景里,魔物的身上和缝隙之间,各种金银珠宝和残肢断臂混杂在一起。最大的那只魔物叼着鲜血淋漓的残臂,恶狠狠地望着紫纱仙女,仿佛下一刻它就要跃上云霄将宝剑的主人置于死地。奥布丽眨眨眼睛,她好像看到了一缕紫色的绶带隐藏在最大魔物的毛发里。等她稍微凑近看清楚,那绶带却彻底无影无踪了。博朗好奇她仔细看的地方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奥布丽觉得是她自己看错了,看了一下笔触的怪异之处,她狐疑地说:“这幅画跟别的风格迥异,所以我看的比较仔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副画的技巧确实是里奥雷斯常用的,但是画这幅画的人并不是他。虽然细微之处她处理的十分狡猾,但是那样会有一种故意露出马脚又很容易让人忽略的感觉。”
莱茵笑声传来:“这确实不是他的作品。这是他已经去世的妻子生前模仿他的画技创造出来的作品,是那位调皮的女士为了捉弄丈夫的朋友而画的。看来你在绘画上的造诣很高,这枚蓝鸢花和你很相配。”
她揶揄博朗,“看来这位绅士会英雄救美也是有原因的。那位索菲小姐已经上了黑名单,下次这位艺术家小姐在我们这里就不用因为某人而被人敌对了。”
博朗对那件事颇有歉意。奥布丽知道莱茵是逗他的便替他解围:“坎贝尔女士,谢谢你为我打抱不平。要是再这样说下去,我这一下午就要在他不断地道歉中度过了。”
莱茵见好就收:“那你们继续欣赏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对了,你们要是想等里奥雷斯的话就不必了,他今天估计是不会醒了。”
奥布丽觉得已经见过他便没了遗憾,微微颔首跟莱茵告别后就走向了下一幅。第三幅画叫珍珠少女,背景是林间小道。画面是第一视角,一只手朝着远处的少女伸着,极力想去够着远处的少女。身材壮硕的老妪向着失去阳光的密林走着。她背对着第一视角,右手拽着身后白裙少女纤细的左手手腕,让少女跟自己离开。少女的身子极力反抗着,她望着观画之人的双眼尽是无助和不舍。她的眼泪因为光的折射,如珍珠一样停滞在下睫毛下方。她的右手伸向了主视觉的那只手,渴望那只手能带她挣脱被带走的命运。那种来自画卷的无助和不舍,将看过此画的所有人都深深地共情了。要不是那个少女一头乌发和陌生的五官,奥布丽几乎都要以为那是自己了。她迫切地拉着博朗走向了下一幅。第四幅画名为黄昏的画作并没有特别强烈情感的表达。它写实的描绘了傍晚海边码头的场景。收获颇丰的渔民将大大小小的船只停在岸边。回的早的正在清理渔网,晚的还在收帆,没到岸边。几个孩子追赶着野猫,最慢的那个正被大人抓住了胳膊。尽管人或者物是处于活动状态的,夕阳的光辉却让整个画面变得温暖又平静。在看了前面三幅画后心情跌宕的人,最终因为最后一幅画而平静了下来。这就是特殊展区的特殊之处。这里不限制风格类型,有时候是画家自己的作品,有时候是画家选出来的朋友的作品。接下来博朗就带着奥布丽一一欣赏了其他的画作。由于二人是真的在欣赏画作,而不是人来人往的交际,在四点半左右两个人就结束了最后一幅画的欣赏品评。奥布丽跟博朗对视着请求道:“我们回画室吧!”
博朗大概猜到她要做什么,便带着她离开了画展。坐在窗前的博朗实在是不知道要摆出什么姿势,只好拿起一本画册看了起来。他挺鼻如峰,薄唇嘴角微翘,每当偷看奥布丽的时候,他的嘴角都会不由自主地大幅度上扬。奥布丽为了节省时间,拿着炭笔就画起了人物肖像。一开始,她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起笔。当她捕捉到博朗偷看自己的眼神后,一切就自然而然地跃然纸上了。博朗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双眼睛了。他的双眼明亮有神采,眼尾多情的上翘着,但是他的眉峰犀利,使得他整个精致的面部看起来美而不媚。再加上夕阳暖光从窗户投映了进来,使得他整个面庞更加华美异常,见之难忘。大约1个半小时后,这幅画就进入了尾声。奥布丽看着认真翻阅画册的男人,恶作剧的念头一下就起了。她走过去靠近博朗,用手抬起他的下巴,迫使那张睫毛落影的面庞盯着自己。她不顾博朗的害羞坐在他腿上,视线落在他微动的唇锋上:“博朗,我该怎么办?这肖像都快收尾了,我还是忍不住想来打破你这认真看画册的样子。”
与之前在暗巷子的激情不同,他们浅尝辄止。博朗在她快逃走的时候察觉到了什么,手快地把她按回腿上,他蹭了一点她手上的黑粉涂在了她的鼻尖上说:“你真的太顽皮了,我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去画完吧,等你结束了我们再一起去清洗炭墨。”
这一举动让始作俑者十分意外。奥布丽握着拳轻捶了一下他:“你竟然还还回来!这位绅士,请问你的风度去哪里了?”
博朗忍着笑把她放下去:“我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好像只要在你面前,我的风度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不过失去风度能跟你度过这美好的时光,也算是值得了。今晚这里陌生人比较多,规矩也不少,在这里用餐你会拘谨的。等你结束后,我就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这样你会自在一点。”
奥布丽听到还要去下个地方就来了兴致,于是她赶紧回到了架子前继续着收尾工作。博朗看着成品的眼神不亚于早上看到奥布丽的惊艳,而且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动情的目光。他看着她笔下如此生动的人物,就好似目光能跟画里的人交流上。看着这细腻又准确的笔触,他不禁为奥布丽绘画的技艺所臣服:“这太让我自惭形秽了。我那些作业跟你这一比简直没办法看。它是你为我而画的第一幅肖像,我会好好珍藏的。”
他放下画抱着奥布丽说:“抱歉,我现在只能把它跟我的作业藏在这里,若是放在家里我怕保不住它。我的私产离城里有些距离,若是放在那里自己想看的时候也不方便。等时机成熟后,我就带着你离开这里去路贞。在莱茵女士的帮助下,我们就可以隐姓埋名地一直在一起。”
听到路贞,奥布丽的身体僵硬了一下。这时候她才想起坎贝尔的姓氏渊源,脸色瞬间不好看了起来。因为路贞公国的领主家族就是坎贝尔氏。没想到连命运也支持着奥布丽赶紧离开约顿郡。博朗的注意力全在画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脸色。奥布丽咽下那份苦涩将情绪紧急调整了一下,她主动抱着博朗,贪恋着这位情人的体温说:“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在那里生活,每年的结婚纪念日我都为你画一幅肖像。”
一个小时的车程之后,奥布丽就出现在了城墙外山丘顶上的蓝白城堡里。燕归城堡,杜克家族琳琅的产业之一,现属博朗名下私人的财产。用完晚餐后,博朗为她披上了披风,带着她来到了城堡顶上的露台。此刻,繁星闪烁在深墨蓝的天空,像极了钻石被肆意散落在华美的丝绒上。两个人在星空下聊着家人以及畅想着未来。钟声敲响9下后,博朗才意识到太晚了。从这里送奥布丽回去至少要一个半小时,他便急着要把人送回去。奥布丽站在原地不动,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说:“先生,太晚了,就留小女一晚吧!”
她今夜无论如何都要留在博朗的身边,这样就不会留下遗憾。博朗的意志在自己的手被拉进斗篷之内后就瓦解了……黎明到来之前的卧室里,为了确保博朗不会因为自己的动静醒来,奥布丽给他喝下了早就准备好的昏睡药剂。接着,她就穿戴整齐端着烛台走向书案。尽管身体很疲惫,她还是强打着精神在那里写着信,写完之后她就把它折叠好,放在了自己枕过的枕头上。借着烛火,她注视着那令自己眷念无比的面容,却决不允许自己的手再碰他的脸一下。窗外微微发白,留给奥布丽的时间不多了。在落下一个吻后,她拿着博朗的雨燕族徽毅然起身离开。侍从们虽然很好奇这位城堡主人的情人为何一早就离开。可他们并没有多问,而是顺从地送她去了约顿城的城门口。里奥雷斯精神奕奕地站在晨曦里。目送着出城的车队直至完全消失后,他在原地压抑地痛哭了起来,那个无法喊出口的名字加重了了他多年的心病。回到了住处后,老人就将特殊展区的四幅画付之一炬。丢在火里的《珍珠少女》因为解除了巫术开始变回了原来的色泽。那恢复红发的少女肖像被火光吞噬后变成了一堆灰烬。博朗还在睡梦之中。他梦见了一片火海,无尽的大火在燕归城堡内外肆掠着。而自己的恋人在火海里被火舌一点点吞噬,像画卷一样变成了灰烬。他猛地坐起身慌张地看向身侧,那早已冷去的一侧,只有枕上的信件正孤零零地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