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明几净的单人病房被上午九点的阳光照得敞亮。 躺在床上的鸣海悠紧皱着眉头,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冒出,伸在被子外的手紧握到指节有些泛白。 如此大的反应自然不可能是因为区区太阳光。 像被钝器猛砸一样的疼痛和晕眩感不断地向他头部袭来。 各种记忆片段不断地在脑海里出现,像是回马灯。 小时候在乡下河边挽起袖子借着帮忙洗衣服的名义玩水;开着货车去送货的父母没再回来,泪眼模糊地参加葬礼;在全校老师和学生一样多的初中努力自学…… 但仅仅只出现了寥寥记忆深刻的一些片段,除此之外几乎是一片空白。 最后他靠着行李坐在去往东京的新干线里,看着窗外的沿路景色飞速后退…… 画面飘摇,窗外的景色被列车带起的疾风扯碎,连同列车一起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头痛的症状稍稍减轻,本想松口气的鸣海悠神经刚有些放松,下一轮攻击便紧跟着袭来。 刚刚松开的手紧紧抓住床单,人体本能的求生欲望让他紧咬牙关,坚持着不昏过去。 又是大量记忆涌出。 完全不同的场景几乎是蛮横地塞进他的脑子横冲直撞。 种着石榴树的庭院;坐满学生、黑板上方贴着[自强不息-坚持不懈]标语的明亮教室;小初高,然后是大学,最后步入社会…… 画面逐渐加速,最后像快进了千倍的电影一样飞速掠过,又像高速行驶的列车,离他远去,冲向黑暗。 直到最后一抹光亮也消失在一片漆黑里,整个世界寂静下来。 头痛也渐渐缓解。 鸣海悠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瞪大着眼,大口喘着粗气。 颇有几分劫后余生的感觉。 大脑被大量的记忆冲刷得有些混沌,他完全不想思考和梳理思绪,只是静静地感受着切切实实活着的真实感。 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整洁干净的白色床被,明亮到有些刺眼的太阳光。 真实的景象让他感到安心。 直到彻底缓和过来,他注意到床边坐着的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 少女单手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他,见到他终于注意到了自己,纤长的眼睫颤动,眨了眨眼。 春风吹动樱花纷飞,夏雨打湿池塘中庭,秋枫落叶铺满草地,冬雪飘落挂在树梢。 鸣海悠只看了一眼便被少女的美貌吸引,接着联想到一切美好的事物,又不禁想象和少女静赏一切美好事物的画面。 最后注视着那双灵动里带着几分忧愁的眼睛,移不开目光。 一句话。 完全是下意识的,不顾一切地脱口而出。 “做我女朋友吧!”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是五秒后了。病房里安静地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呼吸声。 …… 少女没有反应,不知道是在顾及他面子装作没听见,还是觉得他只是在开玩笑。 鸣海悠开始后悔——说“请和我结婚吧!”
说不定更好些。 随后少女转身朝向身后。 白布隔断被阳光照得通透,隔断后空无一人,屋外响着轻微的脚步声。 少女回过头时,眉眼间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她又看了鸣海悠一眼,走到窗前,打开窗户。 以为她在开窗通风的鸣海悠刚想道谢,便见到少女身手轻盈地从窗口跳了下去。 …… 啊? 咔—— “打扰了。”
紧接着医生便开门走了进来,完全没给他理解突发情况的时间。 “啊,鸣海桑已经醒了啊。”
鸣海悠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瞧着面前的医生,思维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且不说刚刚的少女为什么突然跳下去,又怎么做到从和窗外的早禾树树冠齐高的窗户落地,完全没有一点声响的。 眼前有件更让他始料未及的事。 医生?鸣海? 这里是哪里……? 虽说能听懂,但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在霓虹生活的画面只有几个片段,比起二十多年完整的记忆单薄地像简单的一场梦。 中年男医生的脸上已经有了些许皱纹,态度温和,手里拿着印着字迹的报告书。平和的语速和声音能很好地安抚病人的情绪。 “嘛……想必鸣海桑现在已经感受到了……非常抱歉。”
“如果是指失忆的话,”鸣海悠竭尽全力在所剩无几的记忆片段里拼凑出来日语的字符,生疏地开口,“的确是这样……” “遭受高速撞击的脑部受到了严重的损伤,尽管鸣海桑像是被天神保佑着一样,损伤修复速度远超其他案例,身体其他受损部位同样奇迹一般地重新愈合……” 医生看着报告书向他详细解释,“但依旧留下了即使是我们也无能为力的遗憾——鸣海桑大脑部位重新愈合的记忆区像是初生的婴儿,恐怕记忆受损程度……” “所以,”鸣海悠打断医生的长篇大论,“我经历了什么?”
尽管还是感觉不真实,但他也反应过来。除了名字以外,他对自己几乎一无所知,必须先尽快了解现状。 “鸣海桑遭遇了车祸。”
医生如实告知情况,“也算是多亏了肇事司机及时呼叫急救将你送来医院,才有了抢救的机会。”
“治疗费用也全部由司机支付,鸣海桑不用担心这一点。”
“……” 看来他运气还算不错,遇见了有良心的司机。 医生见他没有追问,继续说:“在进行急救的同时,我们也第一时间通过学生证上的信息向民政署查询,尝试联系了你的家人。”
“很遗憾。得知了鸣海桑孤身一人的事情。非常抱歉!”
“关于记忆损伤,我们也很难给到太多有效的帮助,只能尽力收集了一些关于鸣海桑生活状况的信息……” …… …… 有些瘦弱的少年穿着见证悲惨车祸的高中校服,按照医生给的路线坐在东京二号线的电车上。 看着电车窗外街道上的樱花,尽快让自己镇定下来。 四月初的东京,街道间樱花开得正盛,樱花花瓣纷飞飘落,吸引着当地人和游客到处拍照。 但他现在却没有多少欣赏樱花的心情。 大量的记忆空白让他对这个城市充满了陌生感,像是无根的浮木,飘在四处不见陆地的水面上起伏,毫无方向与目标。 甚至都不知晓他这根浮木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