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六日,周日。 距离椎名未央住进鸣海悠家,已经过了三天。 又是阳光透过窗帘后,柔和如纱,散碎似金的清晨。还在睡梦中的椎名未央,怀里抱着一本画册,嘴角带着甜蜜的笑。 里面是之前送给鸣海悠的那二十五封信,被他单独买了一个画册装了起来。 因为在他这里因而幸免于难。 如果椎名未央没有将搁置在美术部社团教室的画也都带回家的话,留存下来的画册应该会更多一点…… 已经起床了的鸣海悠,看着睡脸恬静的少女,轻轻松了口气。 至少现在有了其他东西可以抱,不会在晚上爬过来找他了。 等吃过早饭之后,再去买一个抱枕送给椎名未央……不过这样显然无法从根源解决问题。 少女想要在睡觉的时候抱住一些什么,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害怕失去什么的不安,以及不知道应该如何守护的迷惘。 想要将她慢慢带出不安与迷惘,不再害怕失去,不再纠结于悲欢离合。 恐怕还要很久很久。 或许一直到他们度过人类几十年这短短一生,有些事情也无法改变。 就像他自己一样。 “……” 鸣海悠拧了拧自己的脸,让自己从莫名其妙的感叹中回过神来。 他以为自己是谁? 郁郁不得志的古代文人? 还不如多想一想早上吃什么这类比较现实的问题。 “做一下普通的一汁三菜吧……” 经过这具身体十多年的生活,日式料理自然是能够毫无障碍地接受的。 一个人喜欢吃什么东西,通常取决于他记忆里有吃过什么。 就像他失忆的那些日子,就喜欢天天吃中式的菜肴。 而事实上,一个人能否喜欢上一类料理,基本只在于它好不好吃。 清蒸的鱼片、蔬菜和虾贝类的天妇罗、还有一份梅干菜。 配上米饭和白味噌。 最后两人吃得很干净。 饭后,椎名未央帮着洗碗,然后坐在沙发上看《魔王与天使》的第一卷。 看得正入迷。 鸣海悠以写稿为理由,把自己关在了两人的卧室里。 [椎名母亲:警察说,纵火犯已经找到了。] 吃饭时的消息,此时空闲下来,顺便回复。 [悠:抓起来了吗?] [椎名母亲:找到的是一具尸体……而且是被药毒死的。] 椎名母亲的回复速度很快,也不知是向公司请了假,还是正在工作中忙里偷闲。 [悠:那可能是自杀了吧……精神状态有问题之类的,毕竟正常人也做不出无差别纵火这种事来。] [椎名母亲:嗯……警察也是这样推断的。] [悠:可惜这样的话,就没有办法拿到赔偿了。] [椎名母亲:嘛……毕竟已经死掉了。] 半响后,椎名母亲才发来下一条消息。 [椎名母亲:未央她……现在怎么样了?] 鸣海悠手指拨出输入法,思考着如何回复。 [悠:有我在的时候,不用担心。] 点击发送。 同时从书桌前站起身,放轻脚步走到门前,动作轻微地将卧室门打开一条缝隙,看向客厅沙发上的椎名未央。 在他偷窥的第一时间,少女便已经抬起了头,和他对视,脸上露出带着羞怯的温和笑意。很快又低下头去,重新看向手里的小说,装作没看见。 既然如此,他也就配合着少女,装作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这件事,继续就这样透过门缝观察着她。 过耳的柔顺黑发微微蓬松,恰到好处地将耳朵遮住,却又因为低头看书而露出一部分耳廓。 因为知道自己在被偷看而渐渐染上粉色。 稀有的湛蓝眼瞳,晶莹如同蓝宝石,又像是映着天空颜色的冰晶,因为羞怯与欢喜而正在渐渐融化。 鼻子挺翘而小巧,粉嫩的小嘴柔软诱人。 之前和弥生秋早对话时说过,椎名未央的魅力也在九分之上,这句话绝非谎言。 或许第一眼见到时,不会觉得惊艳,只认为是少见的可爱女孩,谈不上独一无二,似乎在每个高中都总有这样一个可爱到能当吉祥物的女生。 只有在多看几眼后,留心端详,才会发现少女长相的每一处都恰到好处。 包括短发、五官、仰起头后恰好能与他接吻的身高、微微鼓起的胸部和一只手就能轻松揽进怀里的纤细腰肢…… ‘可爱啊,你的名字是未央。’ 某个正在暗中观察的偷窥狂,情不自禁地发出这样的感叹。 明知自己在被偷看的微妙氛围下,时间对于椎名未央来说变得无比漫长。 时间的流逝没了时分秒的概念,带来难以言说的安心与不安。 少女手中的书再也没翻过一页。 并拢在一起的白嫩大腿随着上下扭动轻轻摩擦。 玫瑰与樱花中和后的粉红色渐渐爬上她的脸颊。 “嗯……” 实在坚持不住的少女,发出一声轻喘,然后向鸣海悠这边偷瞄过来。 见到他还在偷看,只好继续低头装作看书的样子。 无所事事的鸣海悠,找到了消磨时间的绝佳方法。最终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才逼自己关上了门。 “诶……” 不多时,客厅隔着门传来一声有些遗憾的叹息。 鸣海悠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将目光望向天花板,试图将心绪放空,但完全控制不住体内波涛奔涌的燥热。 叮~ 椎名母亲发来消息。 总算让他喘了口气。 [椎名母亲:还好有小悠在……] [椎名母亲:不然的话,妈妈就要辞职来陪小未央了。] “……” 谁的妈妈? 这种称呼不说清楚会出大事的。 [椎名母亲:对了,妈妈给小悠的那个东西,用了吗?(脸红颜文字)] 好嘛…… [悠:什么东西?] 他决定装傻。 [椎名母亲:舒服吗?] 但椎名母亲似乎根本没在看他说什么。 [悠:什么“舒服”?伯母您在说什么啊……] [椎名母亲:原来还没拆开么……我记得那个牌子,盒子里是有使用教程的,需要我再发些学习素材给小悠吗?] [悠:不用了,谢谢伯母。] 话题正在向着再也回不来的远方飞奔。 [椎名母亲:叫妈妈!] 鸣海悠不再回复消息,关了手机屏幕。 拿出从弥生秋早那里借来的俳句集,企图用满级的阅读技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叮叮叮~”的Line消息提示音响个不停,于是他又把手机提示音量关到了最小。 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但没过十分钟。 Line提示音不响了。 变成了电话铃声。 “……” 拿起手机,没看联系人,点了接通。 “什么事?伯母大人。”
“谁是你伯母?”
电话另一边,响起平淡清冷的少女嗓音。 如果平日里的声音类似于汽水的话,现在大概是冰镇汽水的感觉。 “喂?么西么西?能听到吗?”
“你在干什么?鸣海桑。”
“喂喂?天使大人?神明大人?漂亮而又充满智慧的寝子大人?”
擅长说谎的少年,一边装作信号不好,一边挂了电话。 同时记下这次教训。 以后接电话,一定要看清联系人再接通,接着一定要等对方先开口。 [三月七:你在做什么?] Line上,被挂了电话的少女用文字消息询问。 [悠:空调屋里信号不好。] 消息已读后,弥生秋早再次把电话打了过来。 “说吧,[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伯母]本身没什么问题。 同学朋友的母亲,大抵都可以这么称呼。 错就错在他加了后缀。 “……” “你和某个男生确定恋爱关系了?正在和他母亲通话?”
“……弥生桑觉得可能吗?”
“如果是被强迫的,不排除这种事情有概率发生。”
还好他说出口的不是[岳母大人],不然就不是冰镇汽水,而是雪糕冰棍了。 “这个事情发生的概率和飞机失事、下一秒有流星撞击地球、寝子大人喜欢上母猫相比,哪个可能性更小?”
“原来男生的性取向被误会的时候,会是这样的反应……谢谢鸣海桑提供素材,相当感谢。”
弥生秋早的声音里,自始至终都没有太多情绪。 就连趴在桌子上流泪的那一晚,都在尽力咽下声音。 想让才相处了几个月的他揣摩出少女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情,还是有些太难为他了。 “会产生这样的疑问本身就很奇怪吧?”
“不奇怪,反而是鸣海桑到现在都没有喜欢上我很奇怪。”
“胡说,我超喜欢弥生桑的。”
“那是你的身体喜欢我的身体,鸣海桑。”
“人的精神和肉体是一个整体,不能分开看待,喜欢就是喜欢,超喜欢就是超喜欢。说不定有一天我会忠于身体本能的欲望对你出手,请务必小心,弥生桑。”
夏天烈日炎炎下,别说是冰镇汽水,即使是雪糕也会很快融化。 电话那边的少女,像是轻轻摇晃了一下的汽水,微微冒出透明细小的气泡。 “那这个概率和飞机失事、下一秒有流星撞击地球、寝子大人喜欢上母猫相比,哪个可能性更小?”
少女学着他的语气,反问了过来。 “你要相信人类身体欲望的强大。就在刚刚,我就差点没有控制住人类的欲望,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什么事……?顺便一提,寝子说她可能会喜欢上人类少女,但不会喜欢上母猫。”
“同学母亲要送我特殊知识的学习资料,我差点就忍不住要了。”
“嗯?”
单纯无知的少女,显然理解不了已经被社会玷污已久的鸣海悠在说什么。 关于“伯母大人”和“鸣海悠的性取向”的讨论,最终因为两人之间存在知识面的差距,而宣告结束。 “所以,弥生桑突然打电话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修学旅行,不是说要来奈井江吗?”
“大概还要两天。”
朝日仓子的实习打工在今天结束。 也不知道足球赛一轮游的近田少年,有没有和他的父亲打好关系。 据说已经逼着自己学打麻将了,近田父亲也是一名麻将爱好者,下班没事就喜欢去搓两局。 “再次确认一下,一共有多少人?”
“加上你一共六个人,两名男生、四名女生。”
“房间我会安排好的,《奈井川》的动漫剧组,包了整个旅店,大概还要再待上一两周,有空房间。”
“取景竟然需要这么久的吗?”
而且,住在同一家旅店。也就是说,弥生秋早已经决定刻意隐瞒自己轻小说作家的身份了? “春叶社和K社大概很重视这次合作吧……原画师打算在取景地尽量把动漫里会出现的场景都画好,所以会用很多时间。”
“去了很多人吗?”
“不多……八个人。”
弥生秋早的声音顿了顿,“我、瀬口老师、月溪老师、神河编辑、动画监督、两名原画老师、一名摄影师。”
濑口老师是《奈井川》的插画师,月溪老师是漫画作者。 看来都是和他一样按时或者提前交稿的好作者,不然也不会这样从容地跟着动漫剧组一起去取景。 “刚好两桌麻将啊……” “神河编辑第一天晚上输的太多,昨天就只观战了。我觉得牌室太吵,就没有去。”
还真打了…… 麻将原来这么普及么? 挂断电话后,弥生秋早又发来几张剧组取景时拍的照片。 职业摄影师,还有专业的相机加成,比他用手机拍出的照片好了太多。 甚至激发起了他将摄影技能也学到接近四级的念头。 晴天散云、浅浅一道的飞机云,像从夕阳发射出来一般延伸到照片边缘。 夕阳的余晖笼罩整个奈井川村,而徬着山崖的旧神社,却有一半已经藏进了黑暗中。 明明神社是照片中距离取景点最远的建筑,却因为恰好处在明暗交界线上,让见到照片的人一眼便被它所吸引。 拍照技巧是一方面,能够找到合适的时间与合适的拍摄位置,同样是很了不起的摄影才能。 随后,弥生秋早又发来一张原画老师根据这幅画面画的速写。 [三月七:寝子很喜欢这幅画。] [悠:取景点在哪里?等到时,我也去看一看,还有你、寝子,我们一起。] [三月七:……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