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回事?!一个个的都不知道礼仪”,久野呵斥着那个女生,握着啤酒瓶,又猛地灌了一口,嘴角沾上了啤酒的星沫。 久野的内心是很烦躁的。他本来是川本高速的一个工程项目核算部的审计主任。在诸多大型工程中,都充当着控制建造成本这一关键角色。靠着左右逢源和见风使舵的本领,他在诸多成本核算的灰色地带中,游刃有余,将自己同上司、分包商的关系,打点得滴水不漏。 上级很赏识他的“读懂氛围”的能力,于是准备把久野提拔为负责环东京湾地带的区域经理。只是,按照川本高速内部的晋升规定,被提拔者需有在基层历练两年的经历,于是,在提拔之前,久野被派到G227段高速公路,作为养护中心的局长,负责日常的高速公路养护事宜。 然而,没料到,高层人事发生大变动,赏识久野的上级也被调离职位。结果就是,本来只是去基层历练的一时职位下派,竟然变成永无归期的流放之旅。 “真是晦气!!”
久野想着对他多年来川本高速好不容易,上下打点,才挣得一个晋升机会,结果没了。不仅没了,他还从审计主任,变成了只能够在这条高速公路干干巡查养护这类低级活的局长。 回想起以前是审计主任时,在一场又一场的饭局上,谈笑风生,再看看眼前的地方。 唉!久野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年轻姑娘,又骂了一句,“给我滚!!”
“好了,好了。别骂了,久野局长。”
旁边的一个中年男子,笑着将一碟花生推到久野的面前。 窗户外的走廊。 北原一脸微笑的半蹲在窗户旁边,已经开始在用手机录像了。收集一切,有利于己方的证据。刚才那个年轻人问久野局长,下午要不要去巡查,而久野的反应简直是给自己一个神助攻。想想这种片段,如果在法庭上播出来,又会是怎样的效果。 宫川也在北原的身边,聚精会神的看着里面。不过,宫川到是替那个年轻人有些担忧起来。她明明是好心提醒局长进行日常养护的工作,为什么却还要遭到这样的对待?宫川有些不明白,什么时候起,这个世界变成了这幅模样。 想到这里,宫川微微皱起了眉头。 久野继续在房内,高声哄笑,喝着啤酒,接着又叫手下的人把电视机打开,整个人直接靠在了椅子上,把脚架在桌子上,半眯着眼睛,欣赏起电视里的节目。久野觉得想再调回去,应该是不可能的。既然,不可能了,让老子在这里做做地头蛇,总没有问题吧。 正欣赏着电视机的节目,久野忽然觉得视线好像暗了一下,不知怎么回事,却见是刚才喝退的那个女生,又站在了自己的身边,她手上拿着一张日常巡查养护记录表,表上列着这个月以来的每一个日期。然而,表格上却是一片空白。 “局长”,女生低着头,眼睛像是黯淡了一样,有些麻木地开口道,“如果我们不出勤,那巡查记录表,应该怎么填?”
“该死!!”
久野一听,怒火一下子就上来。现在小孩子都是这样吗?这个女孩之前还是大学毕业生,主修的还是交通运输与路政管理。就这还是大学生的水平?讽刺人的功夫倒是一流。已经跟她说了不出勤,这不到几分钟,又刷的一下拿出一张记录表来呛自己。文化功夫,全用在了阴阳怪气这玩意儿上了是不。 久野直接“啪”的一声,把那张表打飞在地上,怒道:“小姑娘。你的年末评价,知道是我批的吗?!”
刺耳的喊声,回荡在狭小的房内。 久野虽然被流放在了这里,可是,如果养护中心的员工要晋升,离开养护中心,却是需要局长的评价为优。于是,这对久野来说就变成了一个莫大的讽刺。自己回不去工程部,然而,却每一年都看着别人能从养护中心升回去。 于是,久野的乐趣,便渐渐地成为了折磨那些迫切想离开养护中心的员工,特别是那些刚毕业的大学生,加入川本高速,却被分配到来这里的大学生。毕竟这里是高速公路,上下班极其不方便,只能挤在逼仄的员工宿舍里,厕所的条件更是脏乱差。大学生更是焦急地想离开。 看着这激烈的冲突,北原的笑意更加浓郁,手中的手机,不由得端得更稳了。你们吵得越厉害,我的证据就愈发坚固,赶紧的,吵得越凶越好,最好是打起来。 宫川看着房内的景象,不由得愕然了,这个所谓的局长,凭什么这么对待这样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生。宫川转过头来,看着北原,却见到他脸上笑意浓郁的样子,不由得更加吃惊。为……为什么……北原……在笑……为什么……他笑得……出来。 宫川有些吃惊的,不敢相信北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这和她之前认识的北原完全不一样。宫川有些忍不住,说道:“你……你为什么在笑?那个小姑娘,不是在被欺负吗?”
北原看了宫川一眼,微笑道:“是的。这个小姑娘被欺负得厉害,我们录像的胜算就越大。”
“你……你的意思是,我们赢下这场官司的寄托,就是让面前的人,被欺负更厉害。也就是说,我们官司的胜利必须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宫川有些颤抖地说出这番话来,她有点无法忍受北原竟然表露出这样的冷酷。 北原看着宫川,早已有了几十年人生经验的老狐狸的他,顿时便已明白,宫川内心中那种独属于年轻人的正义感,已经被激起了。在北原看来,宫川是一副值得打磨的好玉石,既然如此,自己就更要好好打磨打磨她了。 北原笑着低声道:“打官司,本来就有一胜一败。如果你要这么说,我们的胜利的确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北原……你……”,宫川忽然一下被呛得有些说不出话来,想要反驳北原的话,但竟一时之间,找不到反驳的话语。 “你是同情她,对吗,宫川?”
,北原微微咧着嘴,像是提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问题一般。刹那之间,北原身上涌现出一股不寒而栗的气质,这个明明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却像是已经对人性之中,最隐蔽,最幽暗的地方,了如执掌 “是……是的”,宫川看着北原,轻轻地咬着嘴唇。 “嗯。我从不会同情任何人。”
北原轻飘飘地说道。 这句短短的句子,像是一声巨大无比的惊雷一样,在宫川的心中炸响。这句话已经超越了宫川的理解。宫川无法明白为什么北原能说出的话,难道他如此的铁石心肠,对里面女孩的遭遇,无动于衷?!不会同情任何人,这难道不是恶魔才有的恶毒心肠吗?! 像是预料到宫川的反应一般,北原看着宫川,一字一句地说道:“当你有所谓的‘同情’的时候,你已经不自觉地把自己放在了高位,而将他人放在了低位。 你把自己当做了布施者,而把他人当做了乞讨者。人们总是幻想自己能主宰他人的命运,但他们其实不能。于是,便只好把目光放在了比自己生活过得更悲惨的人身上。通过表露一种‘同情’的情绪,给予一些施舍,他们换来了别人的感激涕零,在这一刻他们短暂地体会到了主宰别人命运的快感,一种对自我优越的极大满足。 这就是你所谓的‘同情’。抱歉,宫川,我对主宰他人的命运,没有任何兴趣,因此,我也不会对于任何人报以同情的情绪。对于那些处于悲惨生活中却仍然前行的人,我不会同情他们,我只会抱有一种情绪——那就是尊敬。此时此刻,我继续我的手机拍摄,就是对那名敢于反抗的女孩的最大敬意。”
宫川彻底愣住了。 像是内心有一个角落,被北原的这番话,敲碎一般。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想象,开始崩塌了一角。同……同情他人是不对的吗?这个世界的运转,难道不是靠的是彼此互相善良的诚心、互相的怜悯与支持,手挽手地渡过难关吗? 宫川不知为何,有些怕了。可怕的不仅仅是自己无法反驳面前的北原。而是自己的内心,在听到这番话时,竟也有一丝隐隐地赞同。 我为什么会觉得这番话是对的? 这番话难道不是对人性善良的最大羞辱吗?! 宫川低着头,不知为何,眼圈红了些。 就在这时,房内又传了一声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