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的三天,光是尾巴,秦言就解决了五个,但倒也不全是她亲手杀的,还有三个是一被秦言逼出来堵在墙角,就惊惶失措之间吞药自杀了。对此,秦言也很无奈,她看起来像是不问青红皂白就滥杀无辜的恶人么?至于其他不太过分或者太过隐蔽的尾巴,她也就装作看不见了,免得又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了。短短三日,如此多的监视者,果然是树大招风。薛探宿把调查来的东宫暗卫的信息,倒也不算特别。秦言谢过之后,便独自在屋里翻看。虽说是东宫暗卫,但是却由冯皇后直接领导,在护卫东宫的同时,更是为冯皇后铲除了不少异己。也不知为何,天子却没有太多反应。说到这东宫暗卫,都是冯皇后下旨直接从各个大臣府中适龄子息中挑选而来的,又把这些本该享受荣华富贵的孩子们合拢到训练营中,统共选了六十四个孩子,两两对决,最后出师成为暗卫的的只有七个,但是却都是用刚进来时的数字,便比如说陆离,再比如说六十四,当然也还有类似于阿大小八之类的。然而,六十四人,两两对决,按理来说最后剩下的也应该是双数。然而,最后成为东宫暗卫的,只有七个人,也就是说,还有一个人,因为其他的原因,在暗卫正式遴选之间就已经不在了。秦言心里闪过那个熟悉的念头,但还是耐着性子看下去。余下的七人,只知道数字是一、六、八、十七、二十一、四十五、六十二,除了陆离,其他人的话,至于他们都姓甚名谁又是谁家的孩子,擅长什么潜伏于何处,便不清楚了。而陆离,他本是个孤儿。据说二十多年前京城城郊发生了瘟疫,最后整个镇子的人都死了。朝廷派出太医院的太医前去救灾,而陆离,便是前来救灾出诊的太医萧庆廉从死人堆里带回去的。萧庆廉救了那个嗷嗷待哺的孤儿,并且收作义子,吃穿用度都不亏待。当时便有人认为萧庆廉是惊讶于一个婴儿却能免于瘟疫,是要把那孩子当做试药的工具的,可是出乎意料的,他待那孩子是真心的。有猜测说那是萧庆廉养在外头的私生子,可到底只是猜测。而秦言手中的情报上则说,是萧夫人多年未孕,所以萧庆廉才会因医者之心、为夫之心养着那个孩子。陆离之前名叫萧然,十一岁之时家中收到了皇后组建东宫暗卫的旨意,要萧家送儿子去训练营。而当时萧白歌还不过五岁,身体又弱,如果去了暗卫营,或许便没命再回来。接到懿旨的萧家夫妇很是焦急心忧,虽然舍不得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就这样为了皇家去死,却又无可奈何,毕竟违抗二圣旨意便是死路一条。萧夫人抱着萧白歌坐在堂下哭了一整夜,眼睛肿得像个核桃,死活抱着孩子不撒手,并放出话说:“不,我不会把白鸽交出去的,谁也别想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萧庆廉脸色憔悴,鬓角散乱,口唇发白,慢慢道:“白鸽若是不去,咱们大家都得死。夫人啊,我也舍不得儿子,可是,整个萧家更为重要啊!”
就在夫妇俩要为了此事快要反目成仇之时,萧然站了出来,他说:“义父,我去,我想去东宫,我想飞黄腾达扬名立万。”
萧庆廉转头,仍是不舍:“胡说!那哪里是飞黄腾达扬名立万,那是要你的命啊!”
在萧庆廉要萧然回去待着之时,萧然却昂起头道:“我的命,可硬了,连瘟疫都带不走呢!义父,我决定了,我要去!”
他微笑,“义父,放我去吧,你拦不住我的,就算你打断我的腿,我钻狗洞也会爬出去的。”
萧庆廉最终没有拦住义子,又或许在亲生儿子和捡来的孩子之间,他犹豫许久仍是选择了血亲。而残酷血性的训练营生活,萧然死了,活下来的只有暗卫老六,代号陆离。关于这个名号,是他用金铰鞭绞断对手脖子活着走下演武台时,暗卫营的首领龙希交给他一面小金牌,然后道:“很好小六,从今以后,你就是暗卫营的人了,便是死了,也是暗卫营的死人。”
他满脸是血却还是扬起笑容,冰冷的手指接过小金牌,已经虚弱得快要站不住了,却痞痞的道:“大人,小六这称呼太难听了,我想换一个好听的。”
龙希挑眉:“换什么?”
“就叫……陆离吧,”他吐出一口血水,背靠着演武台的石阶,这才勉强撑住自己,“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
龙希道:“很好,便将你这一腔真心完完全全奉献给太子殿下。”
然而,他当时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词:光怪陆离。也正应了这个彩头,他的后半生,果然是光怪陆离的。而陆离的任务,薛探宿调查的情报中也并不明确,只是说了一句“江湖”。秦言心道,一个江湖便包罗万象,这个答案,倒真是敷衍。或许早知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份情报的后面还附上了许多未曾证实的消息,比如拾柒,据说是千面公子的关门女弟子,学了其师六成的技艺,便敢号称百变莫名。然而,这个千面公子又是朵奇葩,他挑弟子的规矩比他易容的技术更是令人惊奇,江湖逸闻都说他不顾人伦不重道德,便是弟子,也得于房中之术伺候妥当了,才肯传授一二。是以有人乱猜,说这个暗卫拾柒,必是个厉害角色才能得千面公子六成真传。又说阿大,负责保护太子安全,从未出现在江湖。但是,这个阿大却同太子妃邹清清有不清不楚的关系,有传言说,太子之所以与太子妃不和,多年无子便是因此。秦言看得直拧眉,这是多么八卦啊?人家的技艺如何学来,同旁人可有半分关系?便是人家乐意成就一段师徒孽缘,哪怕是断袖之风,又与他人何干?至于暗卫与主子的感情纠葛,这倒是画本子上司空见惯了的,有这想象力还混什么江湖,不若直接改个兰陵笑笑生的名头写书多好?想必薛探宿早就知道秦言与陆离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所以着重查了陆离,连同陆离对养父母的敬重以及对义弟萧白歌的疼爱,还有有迹可查的他曾经潜伏过哪些地方做过那些事儿,都一一列了出来。秦言看着类似于弟控、笑面虎、浪荡子等词汇,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心想现在的探子同文书,都是越发的不靠谱了。然而,与此相比,她更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她知道凭空消失的官银去哪儿了。此事宜早不宜迟,若是晚了,兴许便会生变,所以她打算马上把消息放给陆离,最后马上启程再去一趟洛阳。回春堂药铺旁边的驴打滚小吃摊的李老板,这是陆离留下的信息转接据点。然而,手指微曲轻轻敲打桌面,秦言突然并不想靠他人转交,倒不如……自己亲自去。目光落在情报最后的萧庆廉住宅地址的一栏,秦言自言自语道:“或许恰是时间打探虚实吧。”
说罢,把这些书信全部丢进火炉里,待烧成灰烬,这才捞起桌上的焦尾,从窗口掠了出去,按照那地址,不多久便到了萧宅。秦言并不打算走正门,装作路人围着外边走了一圈,府中的红梅看得正艳,从高墙里伸出一抹红枝来,摇曳生姿。趁着没人,秦言一跃上了墙头,如花瓣般轻盈的落在地上,凭着花木墙根隐藏自己的身影。府中花木不少,但这个季节开得正好的便只有梅花,还有很多被霜雪压枯了的草药。突然听见有脚步声,而这地方除了一棵叶子落得差不多的大树,便空空如也了。虽是偷偷溜入,但好歹不是来做生杀予夺之事,若被人发现了也不太好,是以秦言想了想直接掠上房檐,又见那檐角居然用极细的鱼线绷着一个小铃铛。她轻笑一声,轻轻翻过那鱼线,手指一抓,那铃铛便已乖乖待在她手中,没有一丝声响。然后,还未等双脚落地,便又瞧见屋檐的瓦片上竟也有东西,虽不知上面亮闪闪的是什么,但想来便是猜准了来人会轻而易举的拆掉铃铛才设置的下一个陷阱。“果真有点儿小聪明,”秦言轻道,然后轻盈翻下,如鸟雀一般,却踏雪无痕,直接落到那棵光秃秃的树梢上。然后,把自己藏在树枝里面,又解下灰色的斗篷,拢住之后便已看不见人了。而这树三丈左右,一般人也不会长久的盯着树梢看,是以这个藏身之处倒也灵巧。跫音渐近,踩得薄薄的积雪叽叽喳喳,来人却是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小丫鬟,想来那妇女便是萧夫人了。萧夫人手里捧着一个不大的瓮罐,走得小心翼翼,而那小丫鬟则提着一把花锄。看两人这样子,是要来埋这瓮罐的吧。果然,两个人在秦言藏身的大树下停住了,萧夫人放下瓮罐,道:“好了,就这儿吧。这小寒时从腊梅花瓣上收来的雪,在地下埋到来年盛夏,这样用来煲的茶汤才是最好的。”
丫鬟答了声是,便开始扛着花锄掘土了。萧夫人看了一会儿,急性子便上来了,支走丫鬟,自己动手。但是天寒地冻的,她又是官宦人家出来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家闺秀,于此事上并不得力,再加上几锄下去又刚好挖到石头。便柱着花锄喊:“阿然,阿然,你来一下……”秦言心道不妙,便听见陆离的声音:“干娘,我马上就来。”
呵,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陆离这个人精可不一定哦。若是在这种情况下遇见,那也真是尴尬至极了。好在陆离还未过来,萧夫人却改了主意:“算了,这地方都是石头,还是埋在后院腊梅旁边,来年的雪水铁定更清冽。”
说罢便带着东西离开了。而后院的腊梅旁边,则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还有陆离的话:“干娘,你每次做这些好东西都不给我留,当真是偏心啊。”
母子俩笑闹了一阵,看得出感情是真好,最后陆离笑着扭道:“干娘,我饿了,想吃你煮的藕粉丸子了。”
“你啊,不是不回来,一回来啊就知道吃吃吃,什么时候能给干娘找个儿媳妇回来,也好给白鸽做个好榜样啊。”
唠叨了半晌,萧夫人又道,“罢了,我去做饭了,你啊,老大不小的了,不要老是那么不正经,会没有姑娘喜欢的。”
“干娘啊,你这就冤枉我了,我每一寸皮肤都是一本正经的,怎么就没姑娘喜欢了?我和你说哦,我们帮派里啊,喜欢我的姑娘可多了去了……”“哎,江湖女子啊,”萧夫人轻叹一声,眼角似乎有哀伤和愧疚,“你若当时没去暗卫营,没去衙门,或许就不会……”就不会被衙门嫌弃而只能去闯江湖了。萧夫人不知道,便是因为侮辱上官被杖刑开除,也不过是为了给陆离一个名正言顺进入江湖的名头而已。看似以武犯禁的江湖混混,但其实也还是为朝廷办事的暗卫。陆离笑着说:“朝廷有什么好的啊,干娘你不是也一直反对白鸽进太医院么?我现在在江湖上啊,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啊,吃香的喝辣的,比衙门里混公职好多了。”
萧夫人终是无言,拍拍陆离的肩便走了,本要叫陆离去厨房帮忙打下手的,陆离却溜了:“刚刚被挖开的地方我得去补补,免得到时候走那儿摔着了。干娘你先去,我马上就来。”
萧夫人笑他借故偷懒,却也没说什么,带着丫鬟进了厨房。而陆离,他则来到秦言藏身的大树下,一边刨土盖住那些鹅卵石,一边耍起小心眼,夹了一颗小石子儿呼的掷出去,却被秦言用剑柄挡了回来,石子儿打在树根上,全部嵌了进去。陆离摸了摸手上的泥,转身,笑眯眯的看着秦言,道:“哎呀,那么舍不得我啊,这才两天不见,你便忍不住要来我家找我幽会了啊?”
知道这是玩笑,秦言回道:“不敢,大名鼎鼎的陆离陆先生,江湖上喜欢你的姑娘多了去了,我如何敢来幽会?”
“哈哈,你都听到了?”
废话,这才多远的距离啊,秦言内力也不弱,听力也不差,听不到就怪了。秦言从树梢翩然落下,问道:“你如何晓得我在?”
“嗅到你的味道了。”
陆离嬉皮笑脸没副正形。秦言脸色一冷,干脆不问,直截了当道:“我知道官银藏哪儿了。”
陆离一下子正经起来:“哪儿?”
“振威镖局。”
陆离笑着摇头:“不可能,我们已经全部找过了,连掘地三尺都用上了。”
“可有一个地方,始终没人注意。”
“什么地方?”
“镖局大院里的三尊石像,”秦言道,“官银应该就在石像之内。虽然一直在我们眼前,可是却没人发现。”
“这招可真是灯下黑诶,”陆离道,“还真有点儿意思啊。走,这就回去?”
秦言点头:“你还没说如何发现我在这里的?”
“地面有新雪,”而昨夜的雪早就停了,除非有什么东西爬到了树上,不小心震落了树梢的雪花,陆离微笑,“而且,我是真的闻到了你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