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寒冷之中又透露出浓浓的年味儿,天残派总舵外边的各种商铺小摊上,已经热热闹闹有了过年的气氛。也就是这一天晚上,陆离居然约秦言出去喝酒。而根本不喝酒的秦言偏偏还应下了这邀请。果然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而比这更奇怪的是,请客的陆离居然把秦言带到了天残派总舵对面小巷的一个小摊上,坐下,熟练的和老板打招呼,然后要了两碗岐山臊子面和一只普集烧鸡 ,顺便还要了一小壶杏花娘。在这小摊坐定之后,秦言道:“你约我出来,是有何事?”
“你帮我搞定了小白鸽那么个大麻烦,我呢,囊中羞涩,没办法请你去大吃大喝一顿,但是,别看这个摊子小,这汤饼绝对是好吃的,还有这烧鸡,啧啧,简直就是古代王侯才能吃到的美味啊。”
“这才到咸阳几天,你竟摸透这附近的吃食了么?”
“诶,民以食为天嘛,这就是自来熟的好处啦。别看我初来乍到,但寻找美食的本事绝对比你这个在咸阳住了十年的人还要厉害。”
说话之间,烧鸡和小酒已经上来了,热腾腾的鸡肉皮色新鲜油光亮泽,陆离趁热撕了个鸡腿进秦言碗里,果然是肉质鲜嫩醇香可口,叫人食指大动。陆离舔了舔指间残留的美味,给自己斟上一杯酒,又晃了晃酒壶,似在诱惑:“你果真不来一口?”
“不必。”
秦言静静的吃着鸡肉,视那花酒醇香如无物,当真有种坐怀不乱的错觉。陆离又轻叹可惜,继而道:“本来想敬你一杯的,可现在,”他顿了顿,笑嘻嘻的撕下另一条鸡腿,道,“就只有敬你一腿了。”
这话虽然细想一下也颇有道理,但听起来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陆离道:“不管怎么说,都得谢谢你。若不是你,小白鸽那个小祖宗,怎么也不会回去的。”
“他和阿芷年纪差不多,与我而言,也算半个弟弟,”秦言默默道,“我既不愿阿芷入江湖,自然也不希望看到他也入了这肮脏之地。”
陆离又道:“但你说的那些,其实,都不是事实吧?”
他看她,眸中带着轻笑,“据我所知,奇花宫那一次,你到之时,战斗已经开始,你的加入只是更加顺利生擒了宫主。而拜剑山庄,是你们的内应下的毒,而那内应,似乎是拜剑山庄的二小姐,因为爱上自己的哥哥坏了伦理天理不容,在哥哥成亲那日被毁了脸,所以才会恨到晚毁了拜剑山庄,毁了养她却让她无法去爱的家族。至于七荷塘,听说是你亲自下的软骨散,因为七荷塘少主觊觎洛芷?”
他啧啧两声,“对于洛芷,你似乎有极强的控制欲和占有欲啊。若唐门没有这档子事,你会同意把妹妹嫁给唐辛杰么?”
秦言道:“阿芷,配得上天下最好的人。那个人必须是阿芷喜欢的,又得深爱阿芷。那些人,不配。”
“好吧好吧,看来要当你的妹夫,真的是比过五关斩六将还要不容易啊,”他话锋一转,又回到之前,道,“这些战斗你虽都参与了,却也不是你说的那么恶毒。你把这些罪孽都揽在自己身上,是为了泯灭你那本不该有的善良么?”
“我这种人,实质不过一个杀手,不该存有善良。”
陆离道:“其实,你只是想要报仇,你没有错的。”
“我的功过对错不需要你来评价,”秦言淡淡道,“我不在意,只是想达成愿望。”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找枯竹师太?”
秦言眼中闪过狠戾和犹豫,她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娘她们快回来了,她向来不愿意我再纠缠当年的仇恨。在咸阳,我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暂时,没有办法脱身。”
这话虽然恨淡,然而,秦言的手指却紧紧的扣在了焦尾剑上,可以想象她内心的矛盾挣扎,一方面是父亲的大仇,一方面又是娘亲的希冀。两面都是孝,她哪一个都不想违背,因为她只剩娘亲和妹妹这么两个亲人了。陆离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半开玩笑道:“我倒是有个法子,若你我恋爱,你作为我的未婚妻子同我回京城看未来公婆,是不是合情合理呢?到时候再悄悄去城郊女君庵,又有谁知道呢?”
秦言定定的看了他好久,半晌才慢慢道:“你诱我回京,是为官银,还是为了东宫呢?”
陆离哭丧了脸,苦笑:“老是这么一针见血,有意思么?能不能拿两次来看破不说破,就由着我忽悠啊。”
“我不傻,你也不蠢。你我都知道,我们之间只有合作和利用,你帮我自然得有好处。我并不反对,只是不喜欢被人蒙在鼓里当瞎子的感觉。”
“好吧好吧,”陆离求饶,“那我实话实说了。前些时候你美救英雄救了我们殿下,殿下心心念念着要迎你去呢。”
陆离露出个暧昧的小表情,“虽说也是从我这身份作起,但近水楼台先得月啊,没准儿以后你就飞上枝头成了娘娘了呢。”
“你们这个殿下,似乎除了仁懦,还不太听得懂人话。”
“诶,殿下虽然仁懦吧,但也总比那种残暴之人好啊。以仁治国,再有良臣名将辅佐,这样的天下也可大治。”
“我不懂朝政,但想来同这江湖没有差别。一入江湖身不由己,就算本性温纯贤良,也不需多久便可浸染。再者你家殿下,便是登了九五,也不过是具傀儡,总有越俎代庖牝鸡司晨之人。”
这话说得透彻,一针见血的指出冯皇后的霸道。事实上,陆离自己也知道,太子太过仁懦,既担不起这重任,心里也不愿意担负这万里河山。只是皇后膝下就他一子,由不得他逃,而这样的逼迫之下,太子要么会忍无可忍反戈一击,要么便是更加仁懦可欺。可惜,太子仁懦,走向后一条路的可能性更大。到那时,天下兴许便不再姓赵,而是要改姓冯了。然而,即使冯皇后掌了权,用铁腕手段打压江湖事,却是压不住的。现在的情形是,天残派四方征战,中原武林要么降服,要么退出,或者直接被灭,就连蜀中、岭南、东海、北疆,都多多少少安插了天残派的势力。天残派只要有秦言程纶在,只要洛远道那一颗一统江湖的野心还在,那么,征服天下武林也是迟早之事。而洛远道,野心勃勃策划了半辈子,自然不会轻易更改。程纶本就是他远房侄子,洛远道对其有教养提携之恩,程纶为人虽然阴鸷了些,但于洛远道,可以说是无条件的效忠。至于秦言,洛远道对她母女三人有救命收养的大恩,而娘亲已是洛远道之妻,阿芷也早将洛远道当父,于情于理,秦言绝不会背叛宗主。所以这个武林,一定会握在天残派宗主手中,这是毫无疑问的。而那时,朝廷想要压制武林,武林又想独大江湖,到时候,两虎相争,不知将用什么法子来稳住这局势。只是,这些和秦言都没有关系了。到那时,兴许她早已大仇得报含笑九泉了。或许便是因为这一层,朝廷才要在江湖尚未统一之时便竭力打压,所以那虽仁懦至极却并不愚蠢的太子才想招揽秦言入东宫麾下。而收到主子命令的陆离,才会这么插科打诨般,以帮秦言摆脱监视到达京城的幌子将她诱骗回京。可是,秦言并不想掺合进这破事中去。陆离也懂,可成与不成,他都得按部就班的来啊,见她如此,心道必然,心里有点儿小骄傲:看,我还是挺会读心的吧。他道:“那你就不怕夜长梦多,你要找的人听到风声,然后躲得没了影?”
“就算她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人找出来。”
“好吧好吧,这也真是跑得了尼姑跑不了庙啊。”
说话之间,汤面已经做好端了上来,热腾腾香喷喷,筋道顺滑,颜色鲜亮叫人食欲大增。陆离挑了挑汤面,吃得发出很大的响声,边吃边道:“本来以为这次一定能从唐家堡找到失踪的官银,没想到,哎,我这诚惶诚恐冒着生命危险,还当了那么久的奶妈,最后找到的只是装官银的箱子。唉,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秦言道:“的确奇怪,若非种种证据都指向唐门,连我都怀疑,这件事是不是与之无关。”
“你说,会不会是……栽赃陷害啊?”
陆离放下筷子,很是正经的道,“兴许,唐门也只是个被真正凶手推出来做挡箭牌的倒霉蛋。”
秦言皱了皱眉,道:“若你急需官银交差,大可把事情都推到唐门身上,再从唐门库中拿少量银子做证据就是。”
“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陆离若有若无的笑,“我只是觉得有点儿奇怪,这一路过来,每每山重水复之时便定有蛛丝马迹来柳暗花明,就像有人特意引我们查过来一样。不只是官银,我只是替你担心,如果你一直调查的长安之事也是如此呢?”
秦言抬眸看他:“我越来越不懂,你的任务具体到底是什么了。”
陆离愣了一下,方才哈哈大笑:“唉,我这儿都是芝麻大的小事儿,没关系没关系。我只是以一个兼职暗探的直觉觉得,整件事很奇怪。我想你肯定也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不想错杀无辜,不想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吧?”
“不错。那你觉得该如何?”
“整合线索,重头开始。”
“来不及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重头再来了,”秦言道,语气比之刚刚的冷漠更多了一分凛冽和霸气,她冷冽的眼看着陆离,右手指抓着竹筷,左手按着桌上的焦尾,说,“我也不想再做你计划里的刀。”
“啊?”
陆离讶然。“当日杀死李昌之的人,其实就是你。”
“你……”陆离有些心虚,但还是壮着胆子道,“你在说什么啊?这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
“李昌之是被窗外射进的石子打中太阳穴而亡的,我一直觉得奇怪,什么人能够预先知道我的行踪和目的,还有胆量在我眼前杀人并全身而退,我排除了很多人,后来突然发现,或许那个杀人凶手一直在我身边。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我忽略了这个事实,这便是灯下黑吧。”
不错,大匡山李昌之的确是陆离杀死的。他早先就进入了大匡山,并预料到了秦言的行动,所以,他在预定的地方安装了一个简易的机关,就像是战争时的投石器。就算秦言当时没有来,或者并没有把人留在灵堂,陆离也一定会找机会让事情按照他预料之中的发展。在李昌之即将说出真相之时,陆离轻轻启动那个小机关,然后,暗器和石子弹进来,李昌之死在其下。而李昌之临终前说的断断续续的话,也在陆离的故意引导下变成了“武当石阙道人”。所以,秦言便以为石阙道人就是自己的杀父仇人,这才甘心带伤奔赴青城派,想要刺杀正在青城派做客的石阙道人。之所以这样做,也与陆离当时的任务有关。不论是秦言杀了石阙道人,而是石阙道人杀了秦言,这都会成为天残与武当两派矛盾的导火索。而如果是秦言杀了石阙道人,那么,便会因为这一虚假的线索而导致后面更加离奇的事件,继而因为秦言疯狗似的报仇而挑起武林的大乱。那样的情景会是朝廷乐意看到的。听秦言平静的说出这些事,陆离自知狡辩不得,只得笑:“你同我说这个,是因为你要杀了我这个奸细了么?”
陆离看见秦言手指轻动,那焦尾抖出银色的光来,炫目得让他似乎看到了前世今生。便是到这里为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