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又四十四招时,秦言突然换了剑招,倒转剑来,剑刃朝着自己,剑柄朝着对方,改削为点,在近距离之下,终是点中对方肩井穴。似有一道闪电从剑柄流出,直击黑衣人全身,酥酥麻麻的,从肩井穴流走,迫使他的动作也因之顿住,本就重复的招式终是陡然断裂戛然而止。猛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黑衣人抖了抖肩膀,另一只手举钩来袭,却因为双方距离太近,根本没办法出钩,只得灵机一动,以钩身拍向秦言。秦言像是料到了这一招,竟在他出钩的同时挡出剑去,然后,这神仙般的战场里,竟窜进来一个俗物——金铰鞭。金光闪闪的,像极了无德乡绅遛狗时栓的金链子。可是,这俗气的东西却突入了战局,活生生一个偷袭暗算的小人,直扑黑衣人后心,把不公平三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好在黑衣人便是黑衣人,如何会被一击得手?巧了,还真是被陆离偷袭得手了。想是因为秦言倒转剑柄点中黑衣人肩井穴。黑衣人一连被创两次,且没有哪一次多轻,只觉倒霉到了极点,喝口凉水都塞牙。黑衣人被打得腰背一挺,仿若脊梁都被打痛了,几乎是一抽,然后,双钩胡乱晃过,无招胜有招之时,终是得以杀出这不公平的对决。呵,道貌岸然之人才讲公平对决。以生死来赌,便没有公平可言。黑衣人忍着伤痛跳了开去,丈外站定,抬手点了自己穴位,舒筋,止血。而那比黄泉钩短上一半的双钩,在他双手之中,略显诡异。他的手苍白,他的钩奇诡,仿佛借了黄泉的光。秦言目不转睛的看他的钩,然后仰天笑了几声,终于低下头来,眼中竟是冰寒苍凉。她说:“我道是如何的后来者,原来……”她慢慢扬起手中耀着清辉,流光万千的焦尾,道,“原来竟是同我的焦尾一起号称最为匹配的黄泉啊。”
陆离一讶,目瞪口呆的见着那黑衣人揭下脸上并不精巧的人皮面具,果然,苍白阴鸷的脸,除了程纶还会有谁?而他手上的,便是小一号的黄泉钩。因为怕被秦言认出真面目来,所以堪堪易容遮掩面孔,又换下真的黄泉钩。可到底欲盖弥彰,因黄泉钩的影响,天下用双钩的人也渐多。只是,便是千万人,又有几个能有程纶的造诣?虽然他故意隐瞒了武功路数,可到底会暴露些出招的习惯。一次两次,秦言兴许认不出,但三次四次若再不晓得,便是瞎了眼了。黄泉钩啊黄泉钩,勾魂摄魄引渡黄泉。它若钩上了你的脸,死后便是无头鬼;它若钩上了你的手,亡时便作鬼中彘。一旦被黄泉钩缠上,就是被勾魂的使者缠上,不死是逃不脱的。排名第五的黄泉钩,究其根本,也是人与武器共同的排名,缺了谁都没有今日的成就。然而,就像江湖中的好事者们所希望的那样,终有一日,排名第五的黄泉钩真正对上了排名第十的焦尾剑。这一回是,各为其主,以命相搏。陆离煞有兴趣可以看到江湖上难得一见的绝招,心里甚至想搬了小板凳踹了葵花籽来好生观看。是以,他不忧反喜,道:“哎呀呀,有多久没见过这好事了?”
他抓耳挠腮有些着急,却是着急这事儿,“早知如此,我就攒了几年俸禄和压岁钱一起,去赌坊好好押一把赌一局,指不定就赚得满满的,成了天下首富。谁还可以做这劳什子的东宫暗卫,被人榨干了油水之后还拖出去喂狗啊。”
秦言没看他,反而问:“那么,你押谁赢啊?”
“我押……”陆离顿了顿,似乎有风沙灌进眼里,他道,“程门主。”
那风沙来得蹊跷,可却来得恰到好处。秦言位于下风向,被吹得睁不开眼,却在眨眼的刹那感受到骤然胀大几百倍的杀气。黄泉钩,真正的黄泉钩。没有感情的,就像是没有意识的鬼尸,它的所向只有胜利,只有杀死对方。焦尾还未饮血,却为之兴奋。江湖中的,不管是人还是武器,都在期盼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尤其是高手,更是想要知道值得拔剑的机会。昏天黑地,削刮了大片的草皮,连同泥沙都被扬起了不少。不得不承认,这是江湖上近十年来最势均力敌、最激烈且挪不开眼的一场决斗。而上一次,则属于上一个十年,发生在长安城中的一个冬夜。不管是谁输谁赢,这一战之后都不该有遗憾了。假如他们只是为了战斗而战斗的话。可是,他们都是为了私欲。程纶的脸和手,都白如纸,双钩却比真正的黄泉钩还要暗沉,就像个咸鸭蛋的蛋黄。在神兵相击的时候,秦言道:“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知道。”
“你知道自己与谁为敌?”
“我知道。”
“既然都知道,却还冥顽不灵,可是想入黄泉?”
程纶冷笑一声:“黄泉钩从来只把对手带入黄泉。”
秦言问:“为何?”
你到底收了洛远道什么好处?还是说,当年不过十二三岁、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你,也参与了十多年前的那场屠杀?“为何?”
程纶咬着下唇,道,“为了……阿芷!”
他怪吼,钩上招式也变了,“我想配得上她,我想娶她。”
下唇被他咬出血,殷红的血珠挂在他苍白的唇上,变态而诡异。“你配不上她,”秦言冷冷重复,“你根本没有资格。”
刀光剑影之间,生死便在那夹缝中游走。两人都已吃了对方苦头,两败俱伤。然而,程纶如同没有知觉的傀儡,还是紧逼过来,口中喃喃:“杀了你,就没有人阻止阿芷嫁我。杀了你,我便是天下最独一无二的。”
然而,他杀不了她。她也杀不了他。无情无义的黄泉钩,以命驾驭的焦尾剑,此刻,势均力敌,谁也赢不了谁。然而,程纶注定了失败。因为他的无情无义断爱绝情,归根究底,都只是为了一个女人。所以,当秦言冷冰冰的道:“你杀我,阿芷或许会原谅你。可你帮着杀了我与阿芷亲生父亲的仇人,她便绝不会原谅你。”
话出,程纶一怔,连动作都慢了一拍,被焦尾一剑从胸口划拉下,连外层的夜行衣都被划开。然而,外衣落下之后,程纶怀中的东西便也落出,他不管不顾,俯身去接,见那用绸卷细细包裹的东西露出一道金色的光芒来。瞬间,却被白光掩盖。毫不留情的,焦尾穿过了程纶的心口,从前胸到后背,没有一分犹豫和停滞。而程纶伸出的手掌,连双钩都可以放弃而要抢着去接那东西的手掌,终于握住了那坠下的金光。绸卷散开,是一支发簪。黄金玫瑰。他倒下,淄衣染血,层层叠叠。而手中,紧握着那支没有完成的黄金玫瑰。花瓣落在血泊中,层层叠叠,仿若花开。而一旁看戏良久的陆离这才补充完后半句:“我押,程门主,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