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远道的咄咄逼人终是没有持续太久,南宫锦从那强大的威压之中闯进来把萧白歌带走了。南宫锦道:“芷小姐醒了。”
下一句话是,“但情况不好,似乎……认不得人了。”
就是这么两句话,南宫锦成功的把萧白歌堂而皇之的带走,让洛远道无话可说。事后,洛远道也并未怀疑南宫锦的忠诚,而是说:“这个孩子也是个迂腐之人啊。”
所以才会因为萧白歌曾相助过他,而来相保。萧白歌认认真真的诊脉,最后下了这样一个判定:“刺激太过,她的脑子自己关闭了对外界的认知。”
一行人听得稀里糊涂,只问:“这该怎么办?”
“还是老方法,继续情景再现啊,”这法子听起来十分不靠谱,但是萧白歌却说得很是顺口,“我再开些药,安安心神调理调理,想必就差不多了。”
方菲不疑有他,洛远道却细眸一紧,道:“一招吃遍天下,这就是萧家的家学传统么?”
“传统啊,我家没什么传统,”萧白歌还真稍稍回忆了一下,这才反驳道,“要说传统,大概也就一条,不要和刽子手走太近。君子远庖厨,医者离屠夫,一样的道理。”
洛远道脸色不太好,但萧白歌素来便不是个看人脸色说话的人。面对杀害秦言的一干凶手,这会儿萧白歌也强硬得很,施施然挥挥手道:“你们要是担心我会使诈,大可叫人来验我的药方。”
他把药箱关上,耸了耸肩,活动一下,面向南宫锦,道,“你把我抓来的,不得好好安置我啊?诶,我饿了,想吃东西了,嗯……烧饼好了……”这口味也真是奇特,不知搞的什么鬼。却听萧白歌颇有种指桑骂槐的架势,一板一眼的解释:“听闻那武家大郎便是做烧饼的行家,还有个床前侍奉端茶送水娇声说大郎该吃药了的小媳妇……”他意有所指的啧啧两声,又转回想吃烧饼的话题上去,“南宫领主,烦劳你了,我要吃烧饼。”
说罢,他浅浅的笑,露出一颗小虎牙来,脸上梨涡也随之出现,像是盛满了春酿的桃花醉。病人还未痊愈,自然得留着医生的命。况且,江湖上也有一个不曾明言的规矩,不杀大夫。杀医生是不吉利的。萧白歌既然暂退,那两个演戏的优伶便也福礼之后拽着水袖丹衣退下。洛远道把目光卡在那“秦言”身上,心下稍惊,那人居然和秦言长得有几分相似,尤其是背影,便是笼在不合身的灰衣之中,竟也同样的瘦削单薄,同样的苍凉怆然,腰背挺直,又像是一把利剑,寒光四射,冰封千里。洛远道不由得起身,鬼使神差的喊了句:“站住!”
两个优伶果然一愣,在发现是说自己之后,便立马跪下。洛远道站得不远,对那“秦言”冷声道:“你,抬起头来。”
“秦言”以为是惹怒了金主,又听这般寒凉的语气,心知堂上这位是手段狠辣的天残派宗主,随便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能把自己杀死千万次,更是把头埋得更低,不敢抬头不敢开口。而这隐藏的动作,不偏不倚,全部看在洛远道眼中,更是让他怀疑。于是,洛远道厉声喝道:“给我抓住她!”
左右脚尖一点,人已经跃在丈外,在外行人看来绝对是快到极致的速度,然后,一抓一扭,已经把“秦言”反剪双手押了上来。洛远道有些神经质了,阴笑着道:“呵,我就知道你没有死。秦言,你杀死程纶,背叛天残派,背叛整个大夏,你,罪该万死!”
“秦言”听得两股战战,抖如筛糠,终是忍不住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叫声饶命。洛远道一愣,耳边连连是“秦言”的求饶叩头之声,一惊:“你……是男人?”
那“秦言”哭唧唧的抬手擦拭脸上妆容,露出的却是一个男子的面容。原来这优伶竟是个男人,只是扮戏,所以才化妆成个凌厉冷漠的女子。旦角,并非一定便是女子,登台的大多时候是男子,却不光是妆容步态,便是声音神情都可仿得惟妙惟肖。疑心生暗鬼,洛远道见了“秦言”的真容,这才确定不是死人复活,而是自己看走了眼。他略有些疲倦的摆摆手,示意放人离去,又要心腹监视萧白歌的动向。然而,却没有明着动粗,毕竟洛芷那里还需要萧白歌的医治。萧白歌开出的方子叫其他郎中看了,均说没有异常,并且还啧啧称赞:“就该如此。惭愧,我等却未想到啊。”
几贴药煎下去,再配着萧白歌要求的场景重现,洛芷的失忆症倒是好了不少,现下已经认得爹娘以及周遭人事了。只是那场景重现现得久远了些,此刻还未到程纶身死、秦言被杀的阶段,方菲对此有疑问:“若是刺激太过,或者并不作用,反而加重病情,这该怎么办?”
萧白歌对于自己的医术很是信任:“怎么可能?我才是医生,我的话就是医嘱,你们能不能在杞人忧天前先考虑我的意见啊?”
方菲终是放心,但瞧着那帷幕上的皮影戏,却又蹙起了刚画的蛾眉。夜间,就寝之前,方菲于铜镜前拨钗卸妆,对着镜中人,她突然开口:“这个人,留不得。”
洛远道疑问:“你是在同谁说话?”
“同你,”方菲转头看他,白日里手足无措的慈母形象在寡淡的妆容之下像是变了一遭,她捏了捏梳妆台的桌角,坚定的道,“萧白歌其人,绝不能留。”
洛远道:“你怎么看的?”
“待阿芷病好之后,就杀了萧白歌。”
听得出来,这个决定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方菲思虑良久的。方菲道:“他根本不是来帮助我们的,而是处心积虑想要拆散我们一家人的。他同那个陆离一样,居心叵测,不是好人。既然他们不要我们好,那我,也绝不能叫他们好过。”
“芳娘你放心,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当年的,今日的,所有一切,我通通都会把它们压下去。从此世间再无人记得,再也不会有人把它翻出,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洛远道同方菲一起,分明就是对萧白歌下了杀心了,可这个天真的孩子,进进出出还是不曾防备,还有事没事就怄一怄洛远道,却偏又自恃其才,让人动他不得。若不是洛芷还未痊愈,若不是有南宫锦护着,萧白歌可能早就在阎罗殿里蹦跶三五回了。洛芷渐渐好转,原先的真人演戏,也已经换成了皮影戏,而这眼瞅着就要六月廿五,她十七岁的生辰了。洛芷是洛远道夫妇的掌上珠,便是生辰也不能含糊,更何况是今年这特殊时节呢?天残派内连失两大栋梁,又出了这许多事情,虽守成之事做得妥当,但难免因为白事和内乱而蒙上惨淡愁云。今次洛芷生辰,便该是好好热闹一番,既是庆贺,又是冲了那些晦气。而这生日宴显然是要来不少人的。人一多,事情也会跟着多起来,连同意外和变故指不定也会嗅着气味跟来。偏生洛远道的疑心病很重,他喜欢当黑夜中的主宰者,运筹帷幄掌中乾坤。所以,在同意这场生日宴之前,他做了一件耸人听闻的事情。洛远道派人挖了秦言的新坟。黄土被刨开,木碑被推倒,不甚平整的棺木被从黄土之中起上来,然后,开棺。腐臭飘出,棺材里是一具已经腐烂、不辨面容的女尸。之所以说是女尸,是因为衣服发式,以及身形。不过一个多月,原先活生生的、一动江湖惧的焦尾剑主秦言,已经化成一具腐尸,被尸虫啃噬,被光阴侵蚀。纵然世间的酒肆茶楼之中还传着关于她事迹的话本评书,可到底比不过一个死字来得决绝。亲见这尸体,便是动用刺骨针和奇毒蛊虫,也绝不可能将人复活,便是连炼制鬼尸都做不到。洛远道这才真正意义上的放心:“看来是我多虑了。”
这才着手准备洛芷的生日宴,请了最好的厨子,邀了最好的琴师,还有武林世家最俊朗、最优秀的公子来。因为方菲这样道:“女子十五及笄,阿芷将要十七了。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了,不要再把她也当做大业的牺牲品,我承受不来了。”
洛远道自觉对不起夫人,便道:“好,那这回生日宴便邀几个你瞧得上的后辈前来,看看阿芷的心意,也好早日把这事儿给定了。”
方菲道:“然我又舍不得阿芷远嫁……”“那叫人入赘便是。”
方菲这才心满意足。而这个时候,暗卫营的人终于发现了陆离的踪迹,并且,此次行动的首领也是熟人,乃是龙希大统领。被龙希大统领围起来的时候,陆离还在感叹运气太差:“我憋了一个月了,这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出来溜溜,没想到出门就遇见老上级。啧啧啧,”他勾出一抹笑来,“大统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啊?”
大统领深知其人,也不去搭腔,更不废话,抬手:“杀。”
转眼之间,手下六名精英便已攻来,招式凌厉要人性命,倒也真是毫不留情。陆离功夫本就不高,当年在暗卫营就是个垫底的,只是靠着自制的武器和小聪明走到了最后,所以,面对这些硬桥硬马的攻击者,陆离犹如刀刃上跳舞,相形见绌。陆离绌力难支,却仍改不了那轻浮油滑的笑容。光是躲闪便废了老大劲儿,却还不忘耍嘴皮子:“大统领,你说说,我们好歹师徒一场,你就这么猴急的想置我于死地。难道是我成绩太差,辱没师门了?您明说就是了,大不了我再不打着您名头招摇撞骗就是,何必见血了?”
沉默良久的龙希大统领终是接了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陆离,你要恨,便去恨老天爷吧,是他给了你这命。”
说罢,大统领飞跃起来,一掌拍向陆离。陆离躲闪不及,只得转身,以背部受了这一击,被打得踉跄了好几步才扶着墙根堪堪停下。“呵,”陆离面色煞白,却笑若桃李,忒的吐了口血,更是衬得双唇红艳,他自嘲道,“他给我这命,却没问我接不接受。要是我,拒绝呢?”
突然,陆离扬手,袖中一支袖箭甩出,结果了站得较近的一人性命。龙希大统领一凛,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道:“雪丝缠甲?”
雪丝缠甲,是以天山冰蚕蚕丝织就,不仅刀枪不入,便是护心镜也不如它好使。况且,陆离这厮还在背后装了几根细小的毒蜂针。龙希大统领掌中有三个小点儿,想来便是三根毒针,因着细小,入肉也不察,皮肉此刻已经发黑,是中毒之象。便是此时,又有两人竟从天而降,三五两下便干脆利落的斩杀了剩余五名精英暗卫。杀与被杀的关系,不过片刻,竟已然完全颠倒。龙希大统领沉吟片刻,恍然大悟:“这一切都是你设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