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个人,走入燃着熊熊大火的黑夜之中。而秦勉,拖着重伤的残躯,想要去找秦言,却被阿七遇到。他认出阿七,却道:“阿言是真心实意欢喜你,你就算对她无情,也请救她性命。”
然而,阿七没有手下留情,他还是一刀戳了过去。而这一下,偏巧便被秦言看到。所以,她恨阿七,恨他欺她瞒她,恨他引狼入室,恨他手刃秦勉。而原来,秦言真正的仇人却是她的亲生母亲。那种恨意,比洛远道让她认贼作父助纣为虐了十年,还要来得汹涌,几乎要填满秦言整个胸膛。她紧握着焦尾,静心诀默念了一遍又一遍,眼眶从红红的变成双目赤红。她手背上青筋尽现,凸起得像是下一刻便要爆裂开来一样。之前她便已经隐约猜到那第十七人会是方菲,却也只当是无知的帮凶。却怎么也想不到,方菲才是主谋,才是促成这一惨案的罪魁祸首,亦是杀死秦勉的真正凶手。秦言一路走来,势要报仇,可是,当杀父仇人就是生身之母时,她却难以下手。一日夫妻百日恩,便是没有这点儿恩情,便是陌生人之间,也用不着这般残忍吧?听闻一切的洛芷蓦然笑了,竟也带了点儿癫狂,她说:“我想起来了,那一天晚上,我亲眼看见了……”她没有说看到了什么,但众人心知肚明。秦言僵硬的抬手,拨开扶着她的陆离,然后对方菲道:“你既不喜,既已厌恶,何必委曲求全?他一向依你,便是和离,便是分手,他也会依了你。可你,为什么偏偏要用这样惨烈的方式呢?不爱,便要叫对方死。是因为对方死了,便能真正做到此生只爱过你一个人?这样的虚荣,太过凉薄了。”
方菲对她的斥责充耳不闻,此刻正完全处于自己的世界里。秦言不想再看她,却见洛远道脸上那阴惨惨的笑里面似乎包含了天下所有的诡计。她太阳穴一跳,便要问。然而,洛芷比她早开口。洛芷淡淡道:“洛宗主,你是不是还在等玄北门的死士冲进来,点燃埋在女萝苑的火药?你是不是还在等,襄樊王领着朝廷的人马过来捉拿叛国贼?或是在等刘浩吹奏《执绋》鬼尸涌入?”
刘浩,便是之前秦言拿下振威镖局时为之清理财务的刘管事。她每说一个字,洛远道的面色便黑一分,最后一个字说完时,洛远道已面如玄铁,金刚怒目了。他道:“你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的,”洛芷自嘲的一笑,“我可是你亲手捧出来的江湖第一美人呢。”
所以,没有男人能在洛芷的石榴裙下撒谎。她不过同那些人喝了杯水酒,蹙眉托腮,随随便便几句话便叫他们说出了洛远道最后的底牌。然后,她展现出不同寻常的行动力来。假借残月令远调玄北门卫,然后,叫他们同远道而来的襄樊王混战,最后,在一个峡谷之处,引爆了本要在女萝苑炸响的火药。至于刘浩,他一向就是洛芷的忠实拥趸。洛芷勾一勾手指,他便自投罗网。色字头上一把刀,斩的便是这些色胆包天之人。陆离心道:“看不出来啊,原来他们秦家的女儿,各个都是这么有手段啊。”
同时,也心安不少。他一直觉得洛远道还有手段没有使出,提心吊胆着,而现在才知,这些手段之所以没有如约而至,是洛芷黄雀在后。洛远道终于面如死灰,抱着森森白骨的手臂,仰天大笑:“哈哈哈,我竟是输在两个女娃娃手里,哈哈哈……”“你是输在自己手里。”
陆离适时插了一嘴,“是你多行不义必自毙。”
洛远道讥诮道:“呵,我洛远道此生,背师叛父,杀妻杀子,杀兄杀友,手上鲜血淋漓,脚下白骨累累。”
这话狠戾冷血,从这么一个落败的枭雄嘴里说出来,仍能想象当时的血腥场面。然而,他看向疯疯癫癫手舞足蹈的方菲,眸中闪过温柔的神色,“但我此生绝不后悔,那年三月路过长安,不后悔那个雪夜的所作所为。”
他说:“我负天下人又如何?唯不负她一人即可。”
说得言之凿凿,叫人难以反驳。“少自夸了,”然而陆离却嘲讽道,“你诱骗她杀夫杀弟杀亲女,难道不是陷她于不义?你是负了天下人,可也负了她,唯一不负的,是你自己的野心。”
洛远道没能说出接下来的话,因为秦言和洛芷已经同时出手。剑如飞鸿,弦似流光,同时穿过洛远道的胸口。他怒目圆睁,一头栽倒下去,死不瞑目的眼睛不知看着哪里。终于手刃仇人的秦言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泪流满面,高声叫道:“爹,我们终于给你报仇了。”
洛芷也跪了下来,对着长安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才道:“爹,你安息吧。”
秦言苦求了十一年,终于在六月廿五这日迎来了终结。洛远道身死,天残派元气大伤,南宫锦暂时打理教中事物。而方菲,已经疯疯癫癫的方菲,也迎来了这晚到十年的惩罚。萧白歌为方菲诊脉之后出来,摇头:“这个疯病我怕是治不了。和洛芷的病情不同,她这不是暂时性的疯癫。兴许,一辈子就这样了。”
“她做了那么多错事,也算是……他们的在天之灵,给她应有的惩罚。”
洛芷瞥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随即回首对秦言道,“这里清静,就让娘在这里静养吧。阿姊,你觉得呢?”
“好。”
秦言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山间的庵子,从此青山绿水白雪皑皑都未再回过头,她的声音很轻,道,“这里很好,就在这里吧。”
虽然有仆人伺候,却是聋哑人。虽还是衣食无忧,却远离红尘。而那庵子里,陈设布局像极了十多年前在茶坊时的模样,茶几上还摆着一壶刚刚煮好的“孤芳”。十六人身死入幽冥,一人被囚苦长生。这或许就是当年大仇最好的结果。洛芷道:“阿姊,我知晓你同陆先生还有大事,我本应当一同前去的。可到底……我受那人十余年恩情,仇报了,恩也不能忘。”
她道,“我想留下来,待教中事务稳定,虽不统领武林,却也不被武林所欺。”
秦言没有多说,把一颗玻璃球郑重的交到洛芷手中,道:“这是爹留给我的,我现在给你,替我好生守着。”
洛芷收过,道一句珍重。然而,她们姐妹都知道,秦言此行,绝不比杀洛远道那一战来得容易,那是真正的与天下人为敌的九死一生。但,此余心之所向也,虽九死其犹未悔。南宫锦因为翻案的事情,也同陆离他们一道,只萧白歌有点儿犹豫:“要是爹娘晓得我掺合这么多事儿,会不会罚我跪祖宗牌位啊?”
可最后,萧白歌又想:“算了,跪就跪吧。看看这一堆人,瘸子、木头,还有一个冷冰冰的言姐姐,没有我这么个活波可爱、医术精湛的小可爱来一路护卫,先不说一路上头疼脑热没人治,无聊也得无聊死啊。”
于是,萧白歌大义凛然的回京了。至于陆离,他朝秦言讨好的笑:“你的事儿,我都做到了,这眼看就要进京了,你是不是该把我要的东西给我了啊?”
秦言抬了抬眼皮:“做生意的最讲信誉,既然我们说好的,我便不会食言。那张冯皇后亲手写下的、由女官明夏带出的,能够证明你的确是皇子的帕子,到京城之前,我一定会给你的。”
她扬了扬唇,“毕竟若无它,你所做一切,便是师出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