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颜回了房间。房间被打扫的一尘不染,精雕细琢的梨花木床,锦被绣衾,低纱幔垂,和离开时一摸一样。「小姐!你回来了!」一个有些微胖的丫头泪眼婆娑的站在门外「双喜好想你。」「你是双喜?」傅清颜上下打量着一时间竟没认出。「我走的时候你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吧,几年不见你倒是长大了不少,也…圆润了不少。」十几年前北方旱灾,庄稼颗粒无收,很多人为了活命带着一家老小南下逃荒,有的人撑不住饿死在路上,双喜就是傅清颜在路上捡到的。那时双喜也就四五岁的样子,不知道是和家人走散,还是被扔在路上,坐在地上饿的哇哇大哭,傅清颜见她可怜便把她带回了家,之后便一直养在身边。双喜擦了擦眼泪,笑呵呵地说道「大家都对我很好,小舅爷还经常从外面带好吃送的给我吃。」「他给你带吃的?」小时候恒毅特别喜欢恶作剧,每次都会捉弄双喜,双喜胆子小又单纯,每次都被吓的哇哇大哭,恒毅就站在旁边哈哈大笑,导致后来双喜一见到恒毅,就害怕的躲起来。「是啊,有酥皮葱油包、冰肉莲蓉饼、桂花枣泥捲、红豆软皮饼、西施粉果、香煎卤肉包……」「你着爱吃的毛病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还真是一点没变,你家小姐我现在回来了,以后想吃什么就和我说,我带你去。你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真的吗小姐!真的可以吗!还是小姐对双喜最好,双喜帮小姐收拾行李!」双喜麻利的拿来一双绸面羊毛底的拖鞋,帮傅清颜换上,又把行李箱里的衣服整理好。傅清颜简单的洗漱了一下,换了一身水清色的袄裙,来到母亲房门前。傅清颜深吸了一口气,不过是去见自己的母亲,竟然会紧张成这个样子。傅清颜轻轻敲了敲房门。「进来吧。」推门进去,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静敏格格依靠在床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看到多年未见的女儿,脸上却也不曾有什么激动的神色,只是淡淡道了句「回来了。」八年的时间里,傅清颜无数次的在脑海中想象着和母亲见面的场景,想象着她会眼含热泪的抚摸着自己的脸,将自己抱在怀里,可真正见面时,两人却如陌生人一般,平静的毫无波澜。傅清颜愣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来「嗯,母亲,我…回家了。」傅清颜走近了些「我听哥哥说母亲生病了,可好些了?我在国外时认识了几个不错的大夫,若是国内的大夫瞧不好,不如请国外的大夫来给您看看?」「那些外国人说起话来像念符一样,我不喜欢。我这是老毛病,不必看什么洋大夫,你也不用操心。现如今你已经成年了,既然回来就安心住着。」母亲的话让傅清颜心底的满怀期待瞬间烟消云散,当年自己独身一人出国留学,不仅仅是因为无法面对父亲和外公的惨死,更是因为傅清颜无意间听到了母亲跟哥哥说起自己命格相克的事情,觉得自己呆在傅家会给家族带来祸事,傅清颜才一个人跑去国外,一直在外面呆了这么久都不肯回来。母女两人都不再说话,气氛瞬间尴尬到了冰点,幸好吴妈去请两人下楼吃饭,傅清颜才趁机从这场尴尬里脱身。一出房门,傅清颜竟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傅清颜心里在意的从来不是什么命格相克的言论,自始至终不过就是想和母亲如寻常母女一样。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一楼的客厅,傅清颜站在原地努力的平复着心绪。突然自己的右手被什么软乎乎的东西握住了,傅清颜低头一看,一个小奶团子眨着眼睛,正盯着自己看。「姑姑。」小男孩这一句姑姑叫的傅清颜方才凌乱的心瞬间平静下来,傅清颜蹲下身来看着面前这个奶团子。「你认识我?」奶团子点了点头,又喊了一声「姑姑。」傅清颜笑着「那让我猜猜,你叫傅阳对不对?」小傅阳点了点头,傅清颜开心的一把抱住,对着傅阳软乎乎的小脸蛋左亲右亲。「以后我就叫你小太阳吧,好不好?」两人正在玩闹,嫂嫂江澜也走了过来「你寄回家的照片,你大哥给他看过,听说漂亮姑姑回来了,非要来看看,方才去你房间找你,双喜说你去看母亲了,我就先把他抱下来了,走吧,妈妈抱你去吃好不好?」江澜刚抱起儿子,傅阳便朝傅清颜伸手「姑姑抱!」江澜惊讶「这孩子从小除了我和你哥哥,谁也不肯让抱,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你啊清颜。你将来结婚生了孩子,一定也是个好母亲。」「我?算了吧,我听说生孩子可疼可疼了,我这个人最是怕疼的。」「我生他的时候确实也疼的死去活来,但是一看到他的那一刻我觉得一切都值得。」「嫂嫂,这些年多亏有你陪在我大哥身边,还给他生了这么一个可爱的儿子。」江澜和傅清源算是从小相识的青梅竹马,江澜的父亲是前清的秀才,虽说算不得什么富裕的家庭,但也是书香门第,家世清白。江澜知书达理,不卑不亢,思想独立,成亲后也并没有像寻常女子一般,在家中做富太太,而是去了女子学校教书,傅清颜和自己的这个嫂嫂也很是志趣相投,江澜和傅清源能走到一起,傅清颜也是从中出了不少力。-------午餐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桌子上摆的几乎都是傅清颜爱吃的。傅清源怕妹妹在外国吃惯了西餐,刚回国会又些不适用,所有还特意请了一位做西餐的厨师。用餐时傅清源不停的给妹妹夹菜,恨不得将所有好吃的都端到傅清颜面前,没一会傅清颜面前的餐盘就堆满了食物。用过餐后傅清颜独自一人在院子里逛着,儿时的回忆一幕幕涌上心头,那个时候自己才是真正的无忧无虑,母亲想让自己学女红好好收收性子,可自己就是坐不住,总是偷溜出来在院子里疯跑。每次父亲一出远门,自己最期待的就是父亲回来的那日,给自己从外面买回来的礼物。不知不觉傅清颜便走到了花园中那两棵槐树下,傅雅的那棵是父亲命人栽下的,而自己的那棵却是父亲和哥哥在自己出生亲手后种下的。因为现在的时节,槐树的花叶都零落了,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枝,显得格外萧条寂寥,傅清颜抚摸着树干,抬头微仰,似乎这样就能让眼里的眼泪流回心里。「清颜。」哥哥傅清源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哥。」傅清源见妹妹眼眶微红,「是不是想父亲了?」傅清颜点了点头,又开口道「可我不敢去见他。那人就在我面起杀死了父亲,可我竟然想不起那个杀人凶手的样子,我每次在梦里看到父亲,他总是背对着我,无论我怎么喊他求他,他都不肯回头看我一眼,父亲一定是在怪我,他不想见我。」傅清颜说着还是忍不出哭了起来。哥哥将傅清颜揽在自己肩膀上,抚摸着傅清颜的头安慰着「你是父亲最爱的孩子,他怎么会怪你。」傅清源擦去妹妹脸上的泪「小时候每次父亲从外面回来,进门第一个喊的总是你的名字,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带你骑马,结果你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断了胳膊,还差点被马踩伤,父亲知道这件事后就立刻命人把马场迁了出去,之后为了哄你,就将你驮在背上,自己当马来让你骑。」儿时的记忆慢慢浮现在脑海中,傅清颜被父亲背在身后,女儿捏着父亲的耳朵,一边笑着一边高喊着‘驾’,父亲对女儿的要求无一不从,驮着女儿在房间里来回跑,累的满头汗,却只为了逗女儿笑。「我当然记得,父亲知道这件事后特别生气,还罚你跪了家祠,我当时跟父亲求情说让他别罚你,我说以后爹爹不在家,大哥给我当马骑。」「是啊,所以之后每次我跟父亲说你不好好做功课,你就跟父亲告状说我不背你骑马,你知道不知道你小时候有多重?」「胡说!我哪里重了?明明是你偷懒不想背我,才说我太重了。」见妹妹笑了,傅清源才放下心「小时候有一次你不小心沾了花瓣水结果浑身过敏,父亲怕你睡觉时抓伤自己,在床边守了一夜,大夫给你开了药你嫌药苦不肯喝,父亲就特意去买了你最爱吃的那家蜜饯果,左哄右哄才让你把药吃完。清颜,父亲他很爱你,无论是在什么情况下,他选择的都会是保护你,所以那件事并不是你的错,那时候你也只有12岁,还是个孩子,即便你站出来也无能为力,找到当年的凶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和父亲都希望你能平安开心幸福。」傅清颜点了点头,心中郁结也逐渐疏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