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丽人(1 / 1)

金井栏,露桃初开,树下粉色长陵绑着一架秋千。叶含章百无聊赖摇晃着秋千架,大半个春日过去,宫中岁月一日比一日平静,除了梨园中每日翻新着歌舞,其他竟也无事可做。李承欢自西海池长廊上走过,也不知要去往何处。叶含章双足一并,跳下秋千架飞跑过去,“大清早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垂眸见他手里拿着一本书册,神色奇异但笑不语,不由问道:“拿的什么书,给我看看!”

李承欢举起书卷闪避开,“这个你可不能看!”

“不看就不看嘛!”

叶含章无奈放弃,待他将手放下来,转身离去之时,却忽然上前抢到手里,得意洋洋地笑道:“不过是本书而已,有什么我不能看的……”话音未落,手掌已似被火烧一般,将那书册丢在地上。那翻开的书页中赫然画着一幅幅的《藏春图》!李承欢直摇头,“早说过不让你看的!”

说着又弯腰将书捡起来。“你……你看这个做什么?”

叶含章面红耳赤,虽说男子接触春宫并不奇怪,可她却没想过自己的情郎亦是如此,心下难免感觉一丝怪异。“我拜托陈将军从皇宫书局里找出来的,看看这里面有没有春风笑意楼里的那几幅图,我总觉得那几幅画带着些异域风情,想找一些差不多的对比一下!”

李承欢话语轻浅,似乎这类书在他眼里与寻常的经史子集也无甚差别,不过都是书籍罢了,“你此刻不是应该待在梨园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呃……丽娘进宫来了,昨晚捎信于我,让我在这里等她,好见上一面。”

叶含章缓缓答道,眼角瞥向远处尚服局的方向,“之前丽娘为我们做的那套敦煌飞舞的舞衣,被贵妃娘娘看上了,问起是何人所制,我们只得据实以告,皇上就派人将丽娘召进宫,为贵妃娘娘制衣。”

描述的简洁,心下却觉甚是对不住丽娘,皇宫这种地方,进来了就要做一辈子奴隶,又岂是丽娘所愿?不想李承欢竟点头道:“如此也好,丽娘可能与这座皇宫有缘,早晚都会来!”

正说着话,丽娘已在不远处朝她招手,“含章——”尚服局正在西海池边,二人携手去了司衣坊,叶含章本想向丽娘道歉,不想丽娘对她竟毫无怨怼之意,只说这人的命数是天注定的,她这一生大多也随遇而安,是进宫还是生活在市井也并无多少差别,还劝解她不必介怀。“我知道你被封了公主,心里替你高兴,进宫前准备了些许薄礼,你看看!”

说罢将一个描金镶红的妆盒打开,“这翠羽花钿和桃花胭脂都是我自己做的,虽不值什么钱,也是一番心意了,反正好东西你也不缺,送珠宝首饰什么的反倒显得俗气!”

彼时唐宫中盛行的花钿多为朱红色,而翠钿因材料稀缺,又要求匠人有高超的点翠技术才能做成,是以甚是少见。而叶含章喜穿碧翠裙衫,这翠羽花钿正是投其所好,搭配起来自不用说,将她身上的娇俏妩媚尽数显露出来,益发惹人怜爱。银镜映着两个丽人的脸,虽相貌不同,却是一样的柔丽娴静,娇美如画,叶含章回头抓住她的手,“若这翠羽花钿还不是好东西的话,也不知道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称得上好,丽娘,谢谢你!”

丽娘轻摇头,“你若真想谢我,改天送一壶亲手酿的桑落酒来,这酒我去年尝过之后一直念念不忘,后来不管喝什么都觉得滋味淡薄,无甚情趣。”

叶含章笑道:“这个简单,去年十月刚好酿了一坛桑落,埋在树下,等到今年桑之落时便可开封来饮,到时候让你喝个够!”

执手相谈甚欢,忽有一个身披鹅黄宫装的明艳女子叩门而入,“姐姐,布料都准备好了,尚服大人请你过去看一下。”

叫姐姐不叫女使大人,大约也是素日亲近之人。叶含章瞧那女孩儿婉约清丽,秀色可餐,只是从未见过,不免面露好奇之色。“这是燕云,我铺子里新到的织娘,这次贵妃娘娘的衣裳要的急,所以我就挑了几个人带来帮忙。”

丽娘缓缓解释,“燕云,快见过含章公主!”

燕云也不多话,双掌相叠,下拜行礼,虽是刚进宫,礼仪却学的甚好,姿态不急不躁,动作很是流畅。叶含章微微一怔,“你唤丽娘姐姐,也就是我的好姐妹了,再说我也不是什么正经公主,以后千万不要这般客气!”

将她扶起细细打量一番,问道:“妹妹名唤‘燕云’?听口音不太像长安人!”

“小妹贺燕云,家居岭南!”

回答很是简短,似不喜多话。见她如此,叶含章也不好多问,反是丽娘解释了几句,“燕云是之前花鸟使选进长安的秀女,后来不曾入宫,遂寄居在光德坊姨娘家里,她织锦的手艺很好,经常卖锦缎给我,后来我干脆将她请到铺子里帮忙,两下也方便许多。”

叶含章默然不语,燕云、秀女,可真是巧的不像话!风晴日暖,太液池瑶碧阁一侧,几株垂丝海棠盛开,临近一棵高大的垂杨树,李承欢正半卧在上面翻读那本《藏春图册》。陈齐物突然寻来,仰头唤道:“李公子,有事与你讲一下!”

李承欢向下看一眼,合上书册跳下来。相对坐于瑶碧阁,陈齐物开门见山道:“之前你嘱托我查一下阿倍仲麻吕,也就是晁衡大人,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情况。今早他去司天台寻陆大人,可陆大人因为宫中花神咒蛊之事焦头烂额,这些时日一直待在宫里,根本不曾回去过,不得已便与韦珩攀谈起来,讲了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好像是与魇魅邪术有关。”

阿倍仲麻吕乃是开元四年来到长安的倭国留学生,汉名晁衡,博学多才,因是外邦人,名声尤其显赫,目前在中书省任职。听陈齐物讲述,他在长安居住三十余载,并无娶妻生子,膝下似感寥落。邻家有一小女孩,生的粉嫩可爱,晁衡将她认作干女儿,自幼看着她长大,出落成了个美人胚子。可这女孩儿前几日好像是中了什么邪术,居然夜夜外出,直到天明才回来,家人问起却茫然不知昨夜去了何处,更无印象。晁衡瞧着蹊跷,他乃博学之士,书籍读的甚多,其中也包括一些神异志怪的杂记,想来多半那女孩儿乃是中了南疆的魇魅蛊术,故而才去司天台想烦请司天监帮忙救一救那女孩儿。下午,韦珩、陈齐物、李承欢,三人齐去晁衡家拜访。院中樱花已有一半开放,是淡雅的粉色,又带着几分雪的静艳。晁衡正临窗读书,见有客来访遂起身相迎。单看外貌也瞧不出他与唐人有多大区别,三人依次落座,侍从奉上茶点,韦珩开始询问邻家的具体情况。李承欢的目光却被挂壁上的一幅人物画像吸引,画中妇人有着饱满的脸颊,柳叶长眉,衣衫也颇为华丽,倚着一丛青石翠竹意态悠闲。用笔之人线条描绘的甚细,色彩浓郁却不耀目,反有一种恬淡清丽的感觉,与大唐画工推崇的华丽张扬相却颇远。众人谈话间,李承欢独自一人到那幅画前盯着看了半晌。“此乃家母画像,三十五年前我离家时亲手所绘!”

晁衡见他如此,以为是个画痴,遂解释了几句。“倭人笔法!”

李承欢心下暗道:“想不到那春风笑意楼竟和倭人也扯上了关系!”

那些藏春图人物的意态不似唐风,竟是和倭国的绘画手笔不谋而合,也真是咄咄怪事。“我瞧着画中之人眉眼柔和,画功也与大唐有些不同,是以多看了几眼,着实冒犯!”

李承欢告罪。晁衡也不甚在意,微笑道:“倭国风土人情较之大唐,颇显纤巧朴实一些,故而画风略有不同。”

攀谈两句,李承欢的目光不经意又落在窗前翻开的书册上,乃是倭国文字写成,配着一幅插画。画中乃是一棵盛开的花树,上面挂满红线牵着的铃铛还有玉片。“晁衡大人,这又是何物?”

李承欢强自镇定下来,只做出惊奇的表情。晁衡将书册拿起来,缓缓道:“这是倭国庙宇中常见之物,翻译成汉语唤作‘梵铃坠’,是我国妇女用来祈求姻缘的,还有些别的作用……”入夜十分,叶含章尚未被蛊术所困,听了关于梵铃坠的一些信息,困惑道:“祈求姻缘所用的圣木,也可用来下蛊害人,与魇魅之术有些相似?”

李承欢轻颔首,“据晁衡的解释,樱树乃是性阴之木,在倭国也可唤作女儿树,而铃铛玉片之类虽可祈福,却也属阴寒之物,故而要放在庙宇之中,还要在向阳之处,方可当做圣木来用。若是放在其它地方,阴极则为害,又无佛性压制,再被方士所利用,也就成了害人的邪木。”

叶含章双掌相叠支着下巴喃喃道:“西明寺的梵铃坠虽在庙宇之中,可也是处在阴暗角落,也就是说是邪木了!那个雪子是倭人,究竟是与何人结怨才会如此,而丽娘又怎会认得她?”

在外面坐了大半晌,防着夜半蛊术发作,也未想着入睡,可巧的是到了半夜子时,叶含章犹十分清醒,全身上下无半分异样。月明星疏,太液池附近的曲亭楼阁后忽显出一个人影,一身雪白披风,头上带着风帽,手提一个玻璃风灯照亮,一路上四下环顾迤逦前行。只看那窈窕的身姿,叶含章已脱口而出,“丽娘!”

一身白衣宛若夜行之鬼的丽娘,先是上了池中花岛,不过片刻又返回,寻到桃花树下的金井栏。用风灯照着地上栏杆的四角。二人对视一眼,心下皆道:“她在找记号!”

刻着“月池”二字的记号,丽娘寻到之后,拿出一把极小的铁铲在旁边的软土上挖出一个小洞,自内里取出一块类似棺材造型的小型木头。……翌日,大清早柳丝丝就跑来了仙居殿,神色仓惶,“姐姐,昨天晚上半夜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穿一身白衣的女子鬼鬼祟祟在宫里穿行,也不知之前是去了什么地方,反正最后回了司衣坊,你猜是谁?”

叶含章暗吃一惊,心下不由道:“丝丝也看见丽娘了?”

柳丝丝盯着她的眼,放低声音,“是那个燕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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