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肖剑和云梦两个人回忆着,倾诉着。从第一次相遇说到分离,从肖剑被逼着到千里之外的某市上学,到云妈妈去世,贾三有意无意地欺压云振国。从云振国一气之下带着一双儿女转走他乡。拆迁款被继母骗走,两姐弟受尽欺压。肖剑找不到云梦抑郁成疾。肖名扬为了肖剑的病情,去掉了拆迁肖家湾的项目……每一个星期肖剑都会回来,都会在这个孤寂的院子里待上一天。他在这里看云,看树,看天,看每一枝梅花成长,看每一片雪花飘零……他从春天等到冬天,从花开等到花谢。一岁岁,一年年……直到老天开眼,他们再次相遇的那一天……原来平淡的日子可以过得这样幸福而温暖,原来纷扰的红尘也有着如此多的美好与甘甜。原来每一分钟的相守都会有六十秒钟的幸福,每一尺的距离都会是一百分的思念。原来忧郁的脸颊也可以灿若桃花,原来灰暗的心境也可以满是春天。每天,云梦目送肖剑在晨昏中离开,每天守望他在月色中归来。每天在离开与归来之间想象着他的一天,有担心有思念,更有隐隐的不安。三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云梦的终于放下来------看来肖名扬没有为难肖剑,舍不得为难肖剑。不然肖剑怎么会如此轻松,如此满面春风。毕竟他们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这份亲情已经深入骨髓,岂能说变就变。阳光暖暖地照在玻璃上,明澈得如同清透的水晶,整齐的篱笆浮着一层霜白,淡淡的有些剔透。窗外的一株梅树正孕育着饱满的花骨朵,有鸟声叽叽喳喳在梅树枝头鸣过……多好的景致,多好的时光,多好的世界,云梦感觉心底的幸福满得就要溢出来,她像个天真的小孩儿,把肖剑的物品都轻轻地摩挲了一遍,好像每一件东西里都有肖剑的存在。她像个中了魔的小仙女,脸上的笑灿烂着没分每秒每一个瞬间。唯一的苦恼就是每一分的离别感觉都很长久,每一天的分开都让她感觉度日如年。相思太苦,她决定用干活来分散这种感觉。肖剑又去上班了,云梦取出昨天从集市上买来的几团毛线,准备给肖剑织一件毛衫。她刚织了两圈,就发现,一辆黑色宝马停在梅林外,她认出那是肖剑的汽车。云梦记得肖剑头两天说过,这里路面狭窄,没有个合适的停车地点,等天气暖了,他把地面硬化了,他再开着汽车上下班。现在,他把汽车放在了学校,每天都是骑着摩托车回来。今天怎么会把车开回来,再说现在是上午,他也不该回来。难道有什麽事?于是云梦放下针线,走出栅栏迎了上去,快到车前时她忽然停了下来。车门打开,肖名扬从车上走下来。他依旧身材挺直,面目清冷,只是气场好像比上次见面时少了几分威严。云梦有些意外,她后退一步,欠了身下身准备离开。“等等……”肖名扬开口了,他看了看小屋,又看了看云梦接着道:“我想和你谈一谈。”
话语中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柔和。几天不见,他仿佛忽然苍老了一般。云梦迟疑了一下,毕竟前几天的会面的尴尬和难堪的遗留尚在。她知道和肖名扬谈话,她依旧会胆怯依旧会不自在。但是,她又知道他是肖剑的父亲,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够拒绝。她点下头,然后请肖名扬进屋。肖名扬摇摇头,他约云梦上车去谈。汽车驶上公路,开得平稳而又缓慢。“想必我家的情况你也已知道一些。”
肖名扬目光盯着前方,声音低沉。语速也有些放缓。云梦有些紧张,这样的内容更是让她有些意外,她不知道怎样回答,只能应了一声,依旧保持聆听的状态。肖名扬眼角微斜,从反光镜里观察看到了云梦的状态。“那就好,这样我们交谈起来也容易一些。”
肖名扬的左手轻轻拍着方向盘,他的眉峰聚拢又散开,他在盘算怎样将某些话说出来。终于,他又道:“你也许知道,肖剑不是我亲生的,他是我一一一个朋友的小孩……我朋友和他妻子在一次车祸中去世了,肖剑是他们唯一的骨血。他没有其他的亲人,所以我们就将肖剑抱养过来。”
这种话题好像属于私密范畴吧,云梦有些无措。她就是这样,面对强势,她会反抗,面对人家的开诚布公,她又有些不知所措。“我知道一点。”
云梦轻轻地说。她是一个多么纯真的人啊,这种情况下,她只能坦率。“不,你不知道。”
肖名扬摇摇头,紧接着眉头皱起来。“你不知道我们在肖剑身上倾注了多少的心血,我们把它当做亲生儿子,为了他我们放弃了我们本可以生下来的儿子。我们给了他我们所能给的一切。就连后来有了肖影,也是因为看他孤独,给他生的一个伴儿。虽然小影是我们亲生的,但是也丝毫不能减少我们对肖剑的爱。我们看他一天天长高,长大,你猜不出我们有多麽喜悦,尤其看到肖影那么喜欢地跟在他的后边,我们看得出肖影喜欢肖剑,超越兄妹之情的喜欢。我们觉得这是上天有意的安排。”
“什么安排?”
云梦直了直身子,她已经感知到肖名扬话语中的威胁。“呵,我说的这么直白了你还不明白?当然是肖剑和小影两个人能够恋爱然后成家。”
“可是,可是在肖剑心里,肖影一直是他的妹妹。他没有,也不会将爱情的成分放进这段兄妹情谊里面。”
“爱情没有可是,除了血缘,你无法界定感情的事,如果你肯离开,或许他会尝试......”肖名扬按了一下喇叭,一对正在漫步的年轻人被甩在身后。“不,云梦终于弄懂了肖名扬的意图,她脸色变得苍白,目光里写满反抗与酸楚:“爱是有区别的,对于亲情,爱是理性的,不可割舍,不可逾越的;而爱情不是,它是会超越理性让人陶醉,让人燃烧,是自私而排他的。”
“是吗?”
肖名扬耸了一下眉头:“但是你想过没有,爱是自私的,爱却又不应该是自私的。如果一个人只为自己的感受去考虑,那还叫爱吗?那不叫爱,那只能叫欲望,叫占有,叫自私。所谓爱,应该为所爱的人着想,让他活的轻松,快乐,有尊严。”
“什么叫活得有价值活的有尊严?”
云梦的嘴唇发抖,手有些发颤.“我个我不定义,你可以自己思考,因为个人角度不同,认知不同。不过我想这里应该可以给你答案。”
车子穿过城区,在郊外的一处工地绕了半圈,接着在一个拐弯处停下来,前面一处正在拆除的建筑,冰天雪地中,几个民工正拿着铁棍翘着废墟上的水泥板。他们一个个衣服肮脏,灰头土脸。其中一人正挥动铁锤奋力地砸向水泥板。挥了几下后,他停了下来,甩甩手臂,可能是震得手发麻或者发酸。呼啸的冷风卷起灰尘在他周围盘旋。可能是呛到他的鼻子,他歪过头,打了一个又一个喷嚏。云梦看到他的侧脸。她看到他的口罩上已经被土色覆盖,灰蒙蒙的。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旁边一个工头样的人看见了冲过去对着那人吵吵嚷嚷,指指点点。云梦坐直身,她的脸变色煞白------这个挥锤者不是别人,正是肖剑……肖名扬将玻璃摇上去,车子再一次开起来。肖名扬道:“肖剑他一定没有告诉你他离开了名扬学校,离开了名扬集团。没有告诉你他交回了从我这里得到的一切。车子,钱甚至人脉。他说他有了你就是拥有了世界。他认为只要有你们的爱情,他就可以撑起一片天地。他斗志昂扬,意气风发,他同你一样幼稚地认为只要有爱情一切都变得简单。但是结果呢?离开名扬,离开我们,离开我们铺好的基石,他将一无所有。他必须从最底层做起,去面对太多的陌生和艰难。就像一个人从风景优美的山顶落入荆棘丛生的谷底。那种挫败、无助、痛苦恐怕不是其他人所能理解。爱情很浪漫,但是面对现实,它会显得苍白而平淡。爱情很美妙,但是如果因为爱让一个男人用所有的精力去经营,,这样的爱无异于让一个男人毁灭。如果真心爱他,就应该让她升华。哪怕放弃也不应该让自己爱的人因爱而失去所有,而改变,而毁灭。”
是啊,肖剑在因云梦而改变,他的洁癖,他的自尊,他的优越都在失去,都在改变,他由养尊处优的少爷变成了变成了穷光蛋。虽然,我们那么不情愿用毁灭这个词来形容她的爱带给肖剑的影响,但的确是啊!是她搅乱了肖剑的生活,搅乱了属于他的美好和平静。人生短暂,难道她就这样忍心让他为了自己而平凡委屈地度过一生。云梦沉默了,她扭过头,她甚至感觉愧对肖名扬这个这个一直针对她的肖剑的父亲。他有什么错呢?他所有的初衷,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他的儿子,他有什么错呢?他所有的做法都是在给儿子最好的世界。而她,一直标榜爱着肖剑的她,给肖剑的却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东西,她算什么呢?她的这种爱算什么呢?她目光呆滞地看向车窗外,窗外稀少的人影划过,像一块块斑驳的图片。图片渐渐模糊,模糊成着白花花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