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刚说什么?”
朱祐樘问道,整个人直接站了起来。 烧尸一般只有极少数情况会使用,要么是用于处理战场上的尸体,没法土葬只能烧了。要么就是江南大疫,少数地方的百姓会选择火葬亲属。 一来南方潮湿,尸体放置不久就会腐烂发臭容易使人染病。二来江南土地稀少,大疫非正常死者众多。 若是每处都埋人,活人来年哪里还有地可种,又如何能活下去。 但这是京城,能有几个人愿意做这样的事?此次疫病尚未露出獠牙,百姓没多少人会当一回事的。 更何况那群大臣恐怕也没多少会赞成的,只要秦墨敢说出来,必定要被言官撕得稀碎。 看到皇帝如此大的反应,秦墨倒是没觉得太过于意外。各地都在望着京城,京城带头烧尸,皇帝肯定要对此进行解释。 其中涉及到的一系列的麻烦,哪怕是瞅一眼都够人胆战心惊。地方百姓因地制宜,与官方行为是两个概念。 唐宋时期,哪怕朝廷医官早就清楚染疫者尸体最好的处理办法是烧毁。 土葬尸体不仅仅容易传染更多吊唁或是收尸的人,而且下葬之后,所葬之所周围的草木土地水源都会受到污染。 大明朝农民种地的收成本就不高,加上连年来的天灾人祸不断,土地产量进一步缩减。 遇上冻灾旱灾洪涝地震,更是连收成也没有了,一家人卖儿卖女才能活下来已经成为了常态。 这世上能靠自己吃饱饭的,哪有抢着卖儿卖女的。而且若是 遇上疫病,恐怕是连卖儿卖女的机会都没有,有时一人得病全家都会相继死去。 一村一镇一城,若非大明朝硬性规定出百里需要路引,恐怕早就变成了下一个ou州。早在一百五十年前,时长六年的黑死病,直接带走ou洲三分之一的人口。 彼时,朱元璋才十六岁,刚入皇觉寺当和尚。只听过淮河流域行大疫,却不知道那场大疫就是将来会肆虐ou洲的黑色病。 “臣方才说染疫的尸体需要烧毁。”
秦墨重复了一遍,“肺鼠疫发病极快,往往两天甚至一天使人暴毙而亡。”
“染病者有明显发热,惧寒,有胸痹之症,咳血颜色艳丽。气走游丝,声若湿锣。”
听着秦墨所述,朱祐樘按在桌上的手微微颤抖。 朝堂之上,为了防止引起恐慌。折子所奏对于疫病描述不过短短的几个发热字眼,可秦墨却能将症状描述得如此准确。 “皇上,此病极易传染,口中飞沫,呼吸之间。哪怕只与染病者擦肩或是共处一室片刻,仍不免染病暴亡。”
“如若无法妥善处理染病尸体,此疫难绝。”
秦墨话已经说道这个地步了,朱祐樘也有些绷不住了,手紧握着桌边,呼吸急促了起来。 “不行,我不能开这个口。”
朱祐樘低声说道,“京城大疫尚且能控制,并不会波及太多人,若是让朝廷下令烧尸......” “那朕就会成为第一个人人喊打的皇帝,史书中也会说朕昏庸,指责朕心无孝道。”
闻言,秦墨不说话了。 他清楚皇帝的意思,皇权建立在民众的敬畏之上。多少皇帝大肆建造皇陵,为的就是让老百姓知道即便皇帝死了,也会在阴间横霸一方。 历史上,除了宋朝大肆火葬,没有一个朝代宣扬火化。儒家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随意损坏。 唐朝甚至有律法,毁坏身体就是犯法。这既是出于对死亡的敬畏,同时也是加强皇权统治的需要。 南北宋历史加起来亦不过三百二十年,短短三百年,上了史书的大疫就有四十九次。这是什么概念? 这意味着六年一次大疫,还是严重到上史书的那种。 大疫过重时候,史书往往不会说具体的数字,但短短几个字眼就足够让人心惧。例如永乐朝时,大疫死亡人数仍然会记载。 彼时永乐八年登州大疫,史书记载死六千户。而后永乐十一年邵武大疫,死者一万两千户。 到了大明战神朱祁镇和景泰帝时期,每每疫病必有死亡户数记载,而从成化年间开始,数字就被抹去了。 明成化十一年八月,福建大疫,延及江西。 史书上称,死者无算。 同样是成化朝,十年后,新野疫疠大作,死者無虚日。再看弘治六年的吴中大疫,史书描绘道,多阖门死。 吴中疫病最凶时,人早上去吊唁死者,晚上人是一起走的。更恐怖的是,封门绝户,几家亲属一起走。 即便是如此,宋朝仍旧颁布了禁止烧尸的命令。“京城外及诸处,近日多有焚烧尸柩者,宜令今后止绝。”
在高度封建统治的宋朝,能掀起土葬与火葬的对抗倒是一个奇迹。主要还是由于佛教的传入,导致火化被世人接受。 但现在......明朝尊儒,儒士的天下,弘治皇帝自然没这个勇气开天下之先例。相比于疫病,皇权更重要。 朱祐樘还在踌躇,脸上晴一阵阴一阵。一边是千古功名,一边是千古骂名,甚至有可能断送祖宗基业。 秦墨就站在殿前,久久无语。 “你真该死!”
忽的,弘治帝在大殿内突然吼道,面沉如水盯着秦墨,一字一句说道。 “你这是欺君!”
“臣不敢。”
秦墨躬身,没有看到弘治帝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气。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朱祐樘愤怒的锤了一下桌子,他气的是秦墨明知大不违却仍旧将其说了出来。 他花了大功夫和内阁妥协,尽力保住秦墨,给他君恩宠爱,就是期望秦墨能给他带来千古圣名。 现在看哪里是什么圣名,明明就是千古骂名! “皇上。”
秦墨声音没有任何情绪,“不需要烧尸也可以,不过是要多死一些人。疫病仍旧能治,染病者十存四五,仍旧是千古功名。”
闻言,朱祐樘也慢慢冷静了下来,冷冷的盯着秦墨问道。 “代价呢?”
“疫病不绝,后世子孙依旧要受疫病之苦。”
秦墨说道,“但活下来的半数人会感恩皇上的恩德,皇上仍旧是千古第一个有效治疫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