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常死后,秦墨手拉着二娘走出了屋子。 两人向外走去,二娘的脸色稍微缓解了一些,最后还是什么都能说出口,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此时夜色已深,寒风簌簌,秦墨将其带到了一处休息的房间。命人上暖炉,烧上热茶。 呼的一声,又一盏烛台被点亮。 “好点了吗?”
秦墨握着她的手开口问道。 “好一些了。”
二娘朝着秦墨温柔的笑了笑,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想来是一路奔波而来。 “其实打仗总会死人的。”
秦墨说道,“王常用他的命和五百将士的命换来了高阳城,给他许诺家眷安定也是应该的。”
“更重要的是,朝廷那边倒是不得不对这件事进行表态了。”
二娘点了点头,温声说道。 “现如今朝堂局势倒是也明朗,于我们而言倒是百利而无一害。”
“说的倒也是。”
秦墨笑了笑,“皇权固然可怕,却也不是庞然大物,拱卫皇权的无非四类人。 “藩王、勋贵、宦官和官员集团。”
“这些人维持着皇权的稳定,当某一方有不轨之心的时候,其余几方能够迅速镇压。”
“同时,这些人对于皇权的忠诚也保证了皇权的效力,所谓天子旨意,有人遵守才有效力。”
“嗯。”
二娘听着自己的夫君精简的分析,笑着问道。“夫君是想说我们应当从那四类人身上着手行事吗?”
“不。”
秦墨摇了摇头,“小皇帝的心思才是最关键的,内阁已经被小皇帝玩死了。”
“朝廷要对此事表态,一定绕不开小皇帝,等着看他有什么反应再说吧。反正我大同固若金汤,一时半会不成反贼倒也不怕出什么问题。”
王常的死对秦墨的影响已经几乎完全消失,并非他冷血,而是这才是他最真实的反应。 死亡对于他而言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面对他人的死亡毫无波动,这才是他真实的状态。 王常没随他去过漠北,现在却因为乱军死在了这高阳城里。于情于理他确实应该补偿王常,所以他在外头还是一副伤心至极的模样。 但是一回到屋内,他脸色的神情又很快恢复正常。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去胡思乱想,高阳城拿下来了,下一步就要将大同各处都整合起来。 高阳城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借口,既可借着追击残兵的借口往关内靠去。又可以胁高阳城,垄断大同的茶马互市。 另一边,高阳城一战,也狠狠的震慑了镇守宣府与固原的两路兵马。 宣府的总兵韩武道从斥候那得知了消息,连夜召集了手下的武将与幕僚商议对策。 幕帐内灯火通明,一群武将围坐在一起议论纷纷。且不说高阳城一天之内失守又复被镇压,就说那秦墨能在入夜时破城就足够让他们惊悚的了。 夜战一直都是边军极力避免的,这边城内外许多兵卒夜不能视。真打起来,对己方肯定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这高阳城到底是何情况?”
一个武将站出来说道,“这你说你的,我说我的,谁也不知道实情究竟是如何?”
且说,这群武将都知道高阳城破了。但怎么破的,里面的乱军为何又无力反抗?这些事情,一概是众说纷纭,说鬼神相助的也有,说自导自演的也有。 可这毕竟是刚发生不久的事情,一座城池就这样在一夜之间被夺了,多少还是有些忌惮的。 “可有熟知情况的人出来说两句?”
坐在那第一个出言的武将旁的一个人文人打扮的中年人,饮酒后问道。 此人乃是宣府总兵最器重的幕僚,平日里大事小事都会与他商议一番,也正因为如此总兵才能安然做了七八年的总兵。 虽说朝廷对总兵的态度宽松,允许当地将领上任总兵。但允许归允许,朝廷对于这些地方的总兵多少还是有些忌惮的。 别的地方的总兵干不过五年,要么是被替换了,要么就是有那霸道的巡抚镇压着,根本动弹不得。 但宣府的总兵受到了这位幕僚陆浩问的指点,往太监刘瑾那送了不少好处,后来竟是许了几年的总兵。 那巡抚的态度也骤然好了起来,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总兵的日子好过了,自然是投桃报李,这陆浩问在宣府的地位就高了起来。 “陆先生,这高阳城的事情我倒是略知一二。”
一个武将粗着嗓门喊了起来,“我听来的最详细,想必也比各位手里的消息都要真。”
“哦?刘将军,不妨说来听听?”
那幕僚笑着问道。 “那事情也是稀奇,说是乱军在城内造反。”
姓刘的武将开口说道,“先是在城中闹事,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杀了维稳的高阳卫。”
“那些乱军定是早有计划,用计吸引高阳卫之后将他们杀死,随后分了他们的甲胄。再然后就是烧杀抢掠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乱军夺城,一众武将听得心惊。有如此计策的人还出身行伍,带着这数万人突然从各处夺城,那是多么可怕的场景。 他们不禁想着,若是此事发生在宣府,又会如何?宣府能守多少?当真如高阳城内一日时间还是得.....?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打散,宣府不可能留下那么多乱军在城里,这不就是妥妥的安全隐患吗? 这是,那个姓刘的武将再度开口了。 “听说是那高阳城的御史有意留下这批乱军,估计也想学着别人拥兵,又或是想要利用这些乱军行事。但可惜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那御史不仅丧了命,还将自己一家老小的命都搭上了!”
“刘将军!挑重要的说!”
幕帐里有武将不耐烦的喊道,“俺知道你消息灵光详细,俺就是想知道那云中伯怎么攻下的高阳城?”
闻言,那姓刘的武将咳嗽了一声,尴尬的笑了笑继续说道。 “想来那云中伯应该是掉了几千人马就出了大同城,身上应该没带多少粮饷甚至可能只带了少量。”
“总之他们一天时间就赶到了高阳城外,攻城时天已经黑了,已经有人劝云中伯不要夜晚攻城。但那云中伯并不听,一意孤行,对着那高阳城墙上射了许多枚炮。”
“只是听说那大炮射出的炮火落在了那城墙上,顿时就将守城的军士全都烧死了!”
“等等!全都烧死了?唬谁呢?”
那个声音粗犷的武将打断道,“这扔几个炮弹,这城墙上的人都别烧死了?你当我没打过仗呢?”
买对质疑声,那姓刘的武将环视四周说道。 “这是真是假我不知知道,毕竟我也没亲眼看过。但若不是那几炮将城墙上的乱军全都烧死了,又如何能解释这云中伯的人一夜之间将近万的叛军尽数杀了?”
“难不成这些叛军亲自给云中伯开的门?又亲自跪在地上引颈受戮不成?那可是近万人,如何一夜之间靠几千人杀光?”
“你方才又说没亲眼看见,现在又说那近万人都死光了?你这刘老祖又怎么知道是近万人,说不定只是胡诌的。”
那出声呛他的将领出声说道,带着鄙夷之声。 “要我说,多半就是这云中伯搞得鬼,那些乱军也是他故意散出去的。为的就是引那高阳城的狗御史上钩,好用计夺取高阳城。”
“好了!”
坐在首座的总兵出声打断道,“诸位莫要争吵,不如听听陆先生的意见。”
闻言,陆浩问从沉思中抬头随后便站了起来,先是朝着总兵与幕帐里的一众将领文绉绉行礼。 随后持着一副看透一切的模样,淡定开口说道。 “那云中伯素来擅权谋算计,一人揽了总兵与巡抚的大权。这样的人,倒也真有可能做出那等计夺高阳城的事情。”
“只是眼下最重要的却不是那云中伯如何取了那高阳城,夺城已经是事实,现在还是看朝廷如何回应此事。”
“高阳城是朝廷的,夺了城自然是还回去!难道那云中伯还能赖着不走不成?”
一个将领出声道。 其余几个将领也是差不多的意见,纷纷开口议论。 “是啊,不交城岂不是谋反?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说的是,那云中伯既然已经有了大同,不至于为了一个高阳城激怒朝廷。”
“话倒也不能这样说,如果我是云中伯,我得用着高阳城和朝廷换一番赏赐。且不说那这出动兵马平叛要粮草,就说平叛就是大功一件。给什么都不如给些赏赐来得实际,如此一来功名利禄都有了!”
“对!老伍言之有理!”
“是啊!”
最后那一将领说的那番话显然更为中肯,也受到了幕帐中大多数将领的赞同。 毕竟这一条才最符合云中伯的实际利益,朝廷对于这样的要求也是能接受的。 毕竟给一些赏赐既能收回一个城池,又能收买人心,此乃一举两得的事情。 就连首座的总兵听见此话,脸色也是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他不会让出城池!”
陆浩问直接否定了众人的观点,随即跑出一枚惊天炸弹般的话。 “不仅如此,那云中伯定然会占据高阳城,下一步就要染指宣府,甚至吞了宣府!”
轰的一声,众将领包括总兵纷纷神情一紧,俱是满脸震惊的看着站在幕帐里的陆浩问。 “陆先生此言何解?”
总兵额头渗出冷汗,看着自己的头号幕僚问道。 “总兵大人,那云中伯的野心昭然若揭,已经完全不用掩饰了。”
陆浩问说道,“高阳城他是绝对不会让出去的,而且等他整顿兵马,下一个靶子定然是宣府无疑。”
“大同离宣府不远,宣府本来原先就是大同防线上独立出的藩镇,如果云中伯想要割据一方,宣府就是他的上上选。”
时间一晃,半月的时间过去。 果然,朝廷方面没有收到云中伯任何奏折。似乎大有你不问,我就当没发生的意思。 终于,京城方面沉不住气了。 这近万人的击杀率,虽说是乱军,但也算是一件大事。你不能把朝廷当成瞎子,这不是侮辱人吗? 内阁暖阁,焦芳再次阴阳怪气张彩时,被张彩好一顿骂。骂来骂去,对其母亲与祖宗友好问候。 两位朝廷重臣,一个是老天官,一个是当朝首辅。在这谈论国家大事的内阁之中,疯狂对喷垃圾话。 喷着喷着,自然而然骂到了秦墨的身上。 焦芳:“你有办法,你怎么不带兵把那云中伯给平了,也好给刘公分忧解难!”
张彩:“你个老不死的东西,你有脸在这说话!若不是你说那什么荧惑守心,会有现在这副局面吗?”
“若非刘公素来宽和,早就把你推出午门斩了!奸臣乱国!”
焦芳一听顿时来气,我奸臣你就清白了?这刘瑾干的那些坏事哪件没有你曹贼出谋划策? 别以为懂点什么改革就能博得刘瑾的欢心,你啊,没事文人病发作!折腾那些文官怎么折腾都没事,却要作死去动那些勋贵! 这不是找死吗?这大明朝最厉害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文官,而是这些手里有权有势的有钱的勋贵! 等死吧你!曹贼! 焦芳心里骂的狠,看局势也跟个明镜似的。但他也没傻到说出口,自打他知道张彩蛊惑刘瑾改革法度的时候就知道要坏事了。 这些日子没事得罪张彩,偶尔还气一气刘瑾也是他故意为之。焦芳混迹朝堂一辈子,本事没几分,躲灾祸那是一流。 无论是那云中伯还是那些怨气大作的勋贵,他一个都得罪不起。为了自己不莫名其妙死在京城,急流勇退才是正途。 “我奸臣?”
焦芳假装气愤说道,“你张尚书厉害,怎么不给个办法出来,有本事你封他一个侯啊!那不就什么事情都没了!”
张彩怔了怔,也不和焦芳吵了,竟是急急忙忙的离开了暖阁。一旁的兵部尚书曹元看得一头雾水,将目光投向了焦芳。 “阁老,这.......?”
“哼!看不出来吗?人家张尚书着手封侯事宜去了。”
焦芳拂手说道,“果真是手眼通天张尚书,不弄别人老婆的时候脑子还是灵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