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离开徐府之后,便径直回了科举会馆。
刚一踏进会馆大门,便看见脸色苍白的白兴嘉,身子摇摇晃晃,站都不太站得稳的样子。 顾云霁走上前去扶了他一把,问道:“你怎么样,好些了吗?昨天才晕了一场,你现在身子还弱着,应该待在房里好好歇息才是。”白兴嘉虚弱地笑了笑:“劳顾公子挂念,我好多了。昨日忙忙乱乱,还未向家人告知会试的消息,于是我今日一大清早便出门寄信去了。只是身子乏得很,一步一挪地走了半天才走回来。”
顾云霁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养好病再回松江府吗?”
白兴嘉摇摇头:“我不打算回松江府了。我要留在京城,直接等待三年后的下一届会试。”
“你不回松江府了?”
顾云霁意外地打量了他几眼,“你现在还病着,京城里人生地不熟的,又没人照管你,你确定你可以吗?”
“掏空家底上京赶考,到头来落了这样一个结果,我还有何颜面回去见我的家人?”
白兴嘉露出一抹苦笑,语气自嘲,“再说了,我这病就是水土不服引出来的,若是回家待三年再来,怕是又得病一场,还不如留在京城慢慢适应这里的气候。”
程炎目露担忧:“可京城花费高昂,你要如何才能支撑过这三年?”
白兴嘉微微一笑:“我这趟带的盘缠还没用完呢,而且我家人也会时不时汇钱来,再不济我还可以去抄书卖字画,总有办法的。”
白兴嘉虽然语气轻松,但顾云霁和程炎却是听得心情沉重,不知说些什么好。 半晌过后,还是白兴嘉主动打破了沉默:“你们呢?什么时候参加殿试?等殿试过后应该就要授官了吧?”
“嗯。”
顾云霁点点头,声音有些闷闷的,“殿试在四月初,离现在还有十几天。”
白兴嘉笑道:“那你们可要好好准备,你们若是中个状元榜眼回来,我这个同乡脸上也有光啊。”
顾云霁闻言心中愈发酸涩,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害怕以自己的身份说什么都给对方一种炫耀的感觉,犹豫了半天,最终也只在白兴嘉离开时说了一句“保重”。 与白兴嘉告别之后,顾云霁和程炎相对一望,默默地叹出一口气,随后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确认顾云霁回到房间之后,会馆里的一个黑衣士子收回伸长的脖子,朝他离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对着身边的同伴说道:“看见了吗,刚刚那个就是本届会试的会元,顾云霁。”
“他就是顾云霁?”
同伴顿时瞪大眼睛,目露惊疑,“都中会元了,竟然也不放鞭炮撒红包庆祝一下,搞得我都不知道他跟我们住在同一个会馆里,真是低调。”
旁边一个白衣士子凑了过来:“人家是当朝刑部尚书顾远晖的亲堂侄,本就是处在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平日里自然是低调行事,这很正常。”
黑衣士子想起了什么似的,表情意味深长:“顾远晖是本届会试的主考官吧?作为他的堂侄,顾云霁小小年纪,居然能一举考中会元,莫非……” 剩下的话他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在座的几个士子瞬间就领会到了。 “嘘!慎言。”
白衣士子谨慎地看了看四周,低低斥了他一声,“这科举取士关系重大,每一个录取名额都是由朝上诸位大人仔细商讨确定出来的,但凡是考中的,哪个没有真才实学?何况顾云霁是回避考生,考的是单独的卷子,主考官阅卷官都是另派,你以为这当中是那么好做手脚的?”
“再说了,贡士的录取名单都是由陛下御览过的,连陛下都觉得没问题,你敢提出异议?妄议录取资格,质疑科举公正,你还要不要脑袋了?”
黑衣士子被他吓得脖子一缩,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我就是那么随口一说罢了。毕竟往年也不是没有回避考生被录取的例子,但为了避嫌,大多数人的名次都是压过的,还从没出现过像他这样直接考中会元的……”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
隔壁桌的一个中年举子凑了过来,一脸的神神秘秘,“这其中可是大有来头!”
意识到自己的对话被偷听,几人顿时一脸防备地看着这个中年举子,然而终究是抵不过内心的好奇,忍不住问道:“什么来头?”
中年举子得意地笑了笑,压低声音道:“顾云霁这个会元,那可是当今陛下御笔钦点的!”
“御笔钦点?”
几人齐齐震惊,满脸的不可置信,“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中年举子眉毛一扬,语气斩钉截铁,“据说,顾云霁原本的名次比这低得多,好像是十七还是十八来着……反正不是会元。陛下看了最初的录取名单,问的第一句话,你们猜是什么?”
“是什么?你快说啊!”
中年举子颇有些说书的天赋,一边讲一边还不忘吊人胃口,直到把几人急得恨不得抓耳挠腮了,他才露出满意的神色,继续道:“陛下问的第一句话就是——‘这顾云霁的名次,为何这般低啊?’” 中年举子学着想象中景丰帝的腔调,演得有模有样:“‘朕看过顾云霁的卷子,答得极为出色,别说是前十,便是一甲也进得,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这么低的名次!’” “然后陛下又说:‘虽说顾云霁是顾远晖的堂侄,应该适当避嫌,但科举是为朝廷选拔人才,一味打压反倒有失公允,举贤不避亲,取士自然也该如此。’” 这中年举子连演带比划,讲得绘声绘色,几人听得入神,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紧盯着他的动作。 “陛下这番话鞭辟入里,道理通透,说得那拟定名单的礼部尚书是羞愧难当,哑口无言,当场跪下向陛下请罪。”
中年举子一脸大义凛然,语气愈发抑扬顿挫:“然而陛下宽厚仁慈,当时并未追究礼部尚书罪责,而是转头唤来笔墨,大手一挥,将顾云霁亲自点为了第一甲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