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廷南被带走之后,景丰帝揉着眉心,许久没说话,御书房内气氛沉抑。
景丰帝不出声,那些先前被吓得跪在地上的宫侍们也不敢起来,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眼看一个小太监跪得身子发抖,快要坚持不住,趁景丰帝没注意,程炎朝宁福海无声地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过来,低声道: “去把丹药给陛下拿来。”宁福海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可服丹的时辰还没到呢……” 程炎坚持道:“去吧,陛下不会怪你的。”
宁福海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去取景丰帝日常服用的丹药。 “陛下,该服丹了。”
景丰帝心情不佳,也没在意这点时间差别,伸手拿过丹药,就着茶水吞下。 服完丹之后,景丰帝的脸色明显好得多了,他整理好情绪,看着跪了满地的宫侍,抬手道:“都起来吧。”
宫侍们如蒙大赦,纷纷暗自松了口气,先前那个快要坚持不住的小太监站起身来之后,更是朝程炎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景丰帝回想着刚才的事,慢慢地道:“堂堂布政使,朝廷的正三品大员,此前四川又没有常驻巡抚,蒲廷南可谓是蜀中地位最高、权力最大的官员,也算得上封疆大吏了。”
“这回蒲廷南落马,跟他有关联的官员也要被查个底朝天,四川官场怕是要经历一番大动荡,京城也少不得受影响。火药桶要炸,钱逊当初就是点燃引信的人,偏偏他是吏部尚书的儿子,简直是给了旁人最佳的攻讦点,蒲廷南这案子,棘手啊。”
蒲廷南犯罪的线索,有大半都是钱逊查出来出来的,眼下他还未回京,景丰帝现在几乎就可以预见,几日后蒲廷南的事传开后,朝堂上会闹成什么样子。 程炎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道:“陛下方才问臣为什么想去吏部,这便是原因之一。”
话题跳跃过快,景丰帝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程炎解释道:“这几个月,陛下将蒲廷南贪赃枉法的证据收集得差不多了,案子本身办起来没什么难的,难点无非在于蒲廷南在西南和京中经营多年,势力网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然而陛下既下定了决心惩处蒲廷南,就算再难,也能将事情办成。等蒲廷南的案子了结之后,一定会有大量的官位空缺出来,钱逊是钱尚书的儿子,届时无论钱尚书如何补缺,都会有人质疑他趁机安插亲信,结党营私。”
说到这,程炎微微一笑:“而如今,举朝上下皆知我是陛下的人,若在这样的关头我去了吏部,就代表钱尚书的所有安排都是得到您许可的,朝中就不会有人再说什么了。”
景丰帝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眉宇渐渐舒展开来,笑道:“你小子算盘倒是打得好啊,怕是早在几个月前钱逊告发蒲廷南之时,你就已经在打这个主意了吧?”
程炎温和道:“当时微臣想着陛下若有需要,微臣可以自请去往吏部,只是未曾想到陛下对微臣厚爱至此,竟让微臣自由选择去哪个部门。”
景丰帝又问:“你说这只是原因之一,那还有的原因是什么?”
程炎一脸坦然:“当然因为是吏部为六部之首,职权最重。外人皆道微臣得陛下信任,恩荣无两,有‘宠臣’之相。如今陛下难得给了微臣这样的机会,微臣若不好好利用一番,去一个最重要的部门,岂非辜负了这个‘宠臣’名头了吗?”
景丰帝被他这番话哄得龙颜大悦,笑道:“好,朕便依你,去吏部就去吏部吧!”
“你先前是从五品的翰林侍读学士,既是任满升迁,就算不能做尚书侍郎,也不该官阶太低……这样吧,就调你做吏部文选司郎中,如何?”
吏部有四司,分别是掌管考授、升调的文选司;掌管勋爵、世职的验封司;掌管丁忧、致仕等务的稽勋司,以及掌管官员政绩考核的考功司。 从职能就可以看出,文选司掌管官员的升迁调任,权力最大,是实际上的四司之首。 而在吏部之内,尚书是最高长官,其下为左右侍郎,再下面,就是四司的郎中,官阶正五品。程炎若是做了文选司的郎中,托大一点说,除了尚书和侍郎,他就是整个吏部最有权力地位的人了。 程炎果断地朝景丰帝跪伏下去:“微臣谢陛下恩典。”
“起来吧,去了吏部就好好做事,莫要辜负朕对你的一番期望。”
谈完程炎的官职变动,景丰帝的目光落到桌上蒲廷南送来的洋芋,心头微动:“说起这洋芋,确实是个好东西,假以时日在大夏推广开来,定能免除百姓诸多饥馑,使我大夏国力再上一层楼。”
“至于发现引种洋芋的顾云霁和范黎,肯定要给他们记大功,好生衡量奖赏。范黎其实好办,他是个商人,哪怕随便给他个挂名官职,让他脱了商户的贱籍,就足够让他感恩戴德了。”
“倒是顾云霁,朕还没想好给他什么赏赐……”景丰帝摩挲着下巴,陷入沉思。 以顾云霁的政绩,足够调他回京任职了,可景丰帝心里却不想他这么快回京,他才二十多岁,正是好好在外面磨砺的年纪。但若是不回京,职位的安排又成了个难题,景丰帝一时拿不定主意。 这时,程炎翻出一本数日前某地官员请求致仕的奏折,默默放在景丰帝面前,笑道:“对一个官员来说,最好的赏赐当然是升职了。”
景丰帝挑了挑眉毛:“这才刚到吏部,就开始谋私利了?”
程炎略略一低头,故意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微臣傍上了陛下这棵参天大树,若不再‘恃宠而骄’,谋一点私利,岂非太浪费陛下对微臣的厚爱了吗?”
景丰帝闻言哈哈大笑:“恃宠而骄的不少,但像你这般恃宠而骄还理直气壮的,朕还没见过第二个。在这方面,程炎你也算得上个人才了!”
景丰帝贵为天子,要什么没有,他不怕程炎有私心,毕竟是人都有欲望,有欲望才好拿捏。若程炎真的什么都不求——那不能说明他没有欲望,只能说明他的欲望超过了景丰帝的承受范围。 反倒是现在这样,景丰帝才更觉踏实。 他大方地一挥手:“那便依你所愿,将空缺出来的这个位置给顾云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