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鸢骤然之间瞪大了眼睛,脑海里一片混乱。 楚凌沉…… 他是清醒的吗? 还是依然在噩梦中? 颜鸢的脑海中嗡嗡作响,手指本能地拽紧了自己的裙摆。 下一刻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坚定地把她的手腕束缚到了身后。 他最初只是浅浅的试探。 而后连他自己也愣了愣,僵持片刻,最终泄气似的覆上了颜鸢的唇。 颜鸢慌乱地喘了口气,她企图整理出一些思绪,好让自己选出最好的应对方法。 但是她很快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只能用力抽出双手,抵开楚凌沉的胸口,低声问他:“楚、楚凌沉,你……你是醒着的吗?”
楚凌沉被迫退开了一些距离。 却没有回答。 幽深的眼神定定地看着颜鸢,就像是蛇盯着猎物。 颜鸢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她也不知道这问题有什么意义。 醒着又如何,不醒又如何。 似乎并没有多少区别。 可是…… 再不说些什么的话,她可能快要窒息了。 说点什么吧…… 随便什么。 至少不要让眼前的局面显得那么的……奇怪与陌生。 颜鸢艰涩开口:“楚凌沉,我……” 她才刚刚开口,窗外就忽然亮起一道闪电,紧接着惊雷之声铺天盖地地响起,狂风裹挟着瓢泼大雨席卷了昏暗的天地。 颜鸢被吓了一跳,茫然地望向窗外。 雨好像越下越大了。 几乎是同时,楚凌沉的的眼里闪过惊惶的光亮,他的指尖死死扣住了颜鸢的肩膀,吻又落下。 颜鸢终于发现,方才能挣脱只是错觉。 如今她才是彻底地随波逐流。 楚凌沉已经闭上了眼睛: “下雨了……你不要走……” “我收回所有……不该说的话……” “你不要走……不要死……不要……背弃我……” 断断续续的话语,仿佛压抑着巨大的痛楚与恐惧。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宁白……” “你不要走,宁白……” 颜鸢终于听清了那些含混的话语。 那一场关于暴雨的噩梦,即便是在噩梦中仍然辗转反侧呼唤的人。 是宁白。 是那个雨夜分离之后不久就死去的宁白。 可为什么会是宁白呢? 宁白已经…… 死去很久了啊。 楚凌沉紧紧拥抱着她,在她的肩头深深地吸气。 清新的松木香,带着雪原旷野的气息,安抚了他的躁乱。 “……宁白。”
他小声地叫她的名字。 “宁白。”
有人的,连名字都是良药。 楚凌沉仿佛喟叹,渐渐地放松了身体,靠在颜鸢的肩头沉沉睡去。 颜鸢僵硬地躺在小榻之上。 她的胸口酝酿着惊涛骇浪,茫然的目光穿越书房,落到远处的木柜上。 她知道宁白就躺在那个木柜里,乌木的灵牌,描金的字迹,被这世上除了她之外,唯一还记得她的人,小心地藏在柜子里,埋在心底里。 这本来就是宁白应得的。 本就是他欠宁白的。 有那么一瞬间,有一个声音在颜鸢的心底嘲讽。 并非感动,而是怨憎。 那些本来坦然麻木的事情,因为有人记得,所以变成了委屈。 委屈少年时曾有过的意气风发,委屈病痛缠身时的求死不能,委屈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委屈再也回不去的人生。 她其实也没有那么大方,没有那么忠君爱国,舍身忘己。 从前没有人记得,所以她也不记得。 现在知道有人记得,她就想哭。 …… 书房外雨打窗台,声声催眠。 颜鸢并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记得昏昏沉沉之间,胳膊又酸又痛,就像是被人碾碎了骨头之后重新拼接起来,又像是在雪原上拖行着那一支小小的木筏,拖到后来整个人都绝望了,只剩下瘫倒在地上生闷气的力气。 她在梦中束手束脚,偏偏能活动的地方还狭小得很。 颜鸢更生气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好像,忽然可以伸展开手脚了。 颜鸢顿时长长地舒了口气,伸长了手脚,用力霸占住好不容易得来的空间,一寸都不肯退让。 “……” 空气短暂的凝滞。 而后又恢复了宁静。 迷蒙之中,似有一抹温凉的触觉落在她的脖颈上。 她气得恶狠狠一翻身,整个世界终于清静了。 …… 颜鸢醒来时,大雨已经停歇。 楚凌沉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躺在空荡荡的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支离破碎的记忆瞬间在脑海中复苏: 黑夜之中宁白的调任文书,乌木柜中的灵位,还有之后瓢泼大雨,和楚凌沉痛苦的恳求…… 顷刻间血气冲上头顶。 颜鸢猛然坐起身来,却忽然发现自己身处的是帝寝的龙床之上。 可她昨夜明明是在书房的小榻上睡下的,怎么会从楚凌沉的龙床上醒来呢? 颜鸢的头还有些痛,她揉了揉太阳穴,抬眼朝着昨夜红烛的方向望去,随后发现那一对被她下药的红烛也不见了。 记忆中一切毫无痕迹,颜鸢甚至有些怀疑,昨夜到底哪些是梦境,哪些是现实。 除了…… 颜鸢低下头,望向自己的裙摆。 裙摆的下方确实有一块对称的位置布满褶皱,无声地提醒着她昨夜她确实因为某些……缘由,曾死死地拽过裙摆。 “……” 颜鸢低着头,伸出指尖慢慢抚平裙摆。 她并非懵懂无知的闺阁女儿,昨夜那种事,她也是有过诸多了解与学习的。 虽然…… 与她想象中有些不同,更……奇怪一些,也更凌乱仓惶一些。 她现在还是有些混乱,低着头发了一会儿呆,就听见寝殿外间传来了一阵细碎的声响,紧接着一颗小小的脑袋从内外间隔的帐帘后探出了脑袋。 小鱼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压低声音问:“娘娘,您醒了吗?”
颜鸢:“?”
小鱼的目光撞上颜鸢的,顿时真像是一条鱼一样游进了帝寝里:“娘娘,乾政殿的公公差人来望舒宫,说让奴婢们去来接您,昨夜那么大的雨,奴婢还以为是娘娘又生病了,可吓死了……” 小鱼的语速极快,噼里啪啦如同竹筒倒豆子。 “她们还在外面等着,奴婢等不及,就先溜进来了。”
“阮竹还非要拦我,说我没脑子瞎碍事……” “让我说她们就是胆子小,怕陛下责罚才不敢先进来。”
颜鸢的思维有些迟缓,只茫然睁着眼睛盯着小鱼的嘴巴张张合合,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小鱼摸了额头,又顺着额头把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 “娘娘,其实奴婢也不傻。”
“奴婢是有一桩事,这几日一直没找到独处的机会告诉娘娘。”
小鱼左右前后看了一圈确定没有人,才凑近了,放低了声音道:“此次侯府的人马入帝都城,里头有奴婢一个同乡,他告诉奴婢这次不仅是送信,侯爷还把吩咐把封豨带来了。”
这下颜鸢是真的愣了:“为何把封豨带到帝都?”
封豨是她折返雪原时捡的那头幼狼,这几年来一直跟着她被养在神医的药炉,此次回帝都她与它分别,已经有数月不曾见。 小鱼说:“听说得了病,侯爷说他认识帝都城一个兽医馆的名医或可一救,就让他们捎信笺时候顺带着也把它带来了帝都城,但又怕万一没救回来娘娘知道了伤心,所以就让他们暂时不告诉您。”
竟然病得只剩下上京这一条路吗? 那不是跟她一样惨? 颜鸢心中忧虑,眉头紧锁。 小鱼连忙安抚:“不过我同乡说,封豨已经有所好转了,只需再调养一阵子便可安然无恙了。”
颜鸢勉强点了点头。 被小鱼这一吓唬,她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意识倒是清醒了过来。 太后已经下旨让她主理寿宴之事,往后要找机会出宫去顺道探一探封豨,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想来是封豨的伤势真的不重,小鱼显然完全没有把它放在心上,倒是对颜鸢身上的衣裳颇有微词。 她一边拉扯着系带一边吐槽: “我就说阮竹不靠谱,这么薄的衣裳怎么行?会着凉的!”
“哎呦呦这系带怎么这么紧……哪个不上道的给穿的衣裳啊???”
小鱼解不开衣裳,扯了两遍未遂,顿时急红了眼,干脆上了牙齿,咬住系带的一端狠狠一撕。 滋啦—— 轻薄的纱衣应声撕裂。 颜鸢:“……” 小鱼神色一僵,尴尬道:“奴婢也不是故意的,是它太紧了。”
颜鸢愣愣看着胸口碎裂的薄布,恍恍惚惚忆起一丝昨夜的记忆,顿时感觉头更痛了。 小鱼已经替她更换了衣裳,又披上了一件毛领斗篷。 她一边为颜鸢绑系带,一边盯着颜鸢的脖颈发了一会儿呆,犹豫道:“脖子上有些红,是被虫子咬了吗?怎么看起来……像个牙印?”
颜鸢:“……” 小鱼自然而然地俯身上前,吹了口气:“娘娘,不是你自个儿咬的吧?”
颜鸢:“…………” 小鱼眨眨眼:“娘娘?”
颜鸢默默把斗篷系紧了一些。 …… 按照常例,皇后侍寝的翌日清晨,需与皇帝一同进过早膳,而后才是该上朝上朝,该回宫回宫。 如今的时辰,早已经过了早膳的时辰。 颜鸢心里发虚,有些不敢见楚凌沉,故而故意拖延时间,慢慢悠悠完成了洗漱才走到外间,却被告知楚凌沉一大早便有事外出,今日这早膳只能颜鸢独自享用了。 外间的餐桌上,依然是一桌的生无可恋全席。 颜鸢独自端坐,食之无味。 “听说陛下一大早就去了御医院。”
阮竹俯身在颜鸢身旁耳语,摇着头叹息:“……有点虚啊。”
颜鸢:“……” 阮竹道:“虚一些也不无不好,干柴在娘娘这里烧空了,就没空去小妖精那烧了。”
颜鸢:“……” 阮竹热切道:“娘娘,奴婢找同乡做的书房睡榻已经做好了,日常也可以烧一烧的。”
颜鸢:“………………” 阮竹:“……娘娘?”
颜鸢忽然觉得碗中的清粥又可以下咽了,只要能避开阮竹的谆谆教导,桌子她也能啃下去。 她不知道楚凌沉是不是干柴,昨夜那种情况算不算烧空了。 但是她心中有一个疑惑却渐渐发芽: 楚凌沉他昨夜……那些错乱的行径,应是对雪原中相伴过的宁白心有牵挂,再加上药效使然的结果。 可他知道宁白究是男是女吗? 昨夜梦中所见的前半段她其实并无记忆,单凭一场噩梦无法分辨真假。 如果是假的…… 那楚凌沉对宁白…… 就不是虚不虚的问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