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才……叫她什么?
颜鸢听见了耳朵边的喧嚣的嗡鸣之声,她的脑海中空荡荡一片,唯有楚凌沉的低沉的声音砸落在心间,发出震耳欲聋的博然声响。 “你……” 颜鸢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 楚凌沉的低笑声便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 缓慢的温热的呼吸,近乎缱绻地落在她的耳畔,连同他的低笑声一起,轻缓地笼罩她的灵魂。 他在她身上支起身,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眼睫几乎就要碰到她的脸颊。 “孤与你也算是过命的交情。”“怎么,故人重逢这等事情,当真不打算与孤分享么?”
“宁白,宁小将军?”
楚凌沉的目光望进颜鸢的眼睛。 明明眼底尽是霜寒,落在她唇上的吻却是火热的。 他抓着她的手,一点一点掰开颜鸢的掌心,用力抚蹭她掌心的伤痕,她挣扎他便泄愤似的埋下头咬她的唇。 “唔……” 疼痛唤回了颜鸢的神智。 她心中惊涛骇浪,心脏仿佛要从喉咙口跳出来。 楚凌沉…… 他叫她宁白。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明明宁白的过往已经被彻底抹除了,明明她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宁白的痕迹,明明就连她自己都已经……几乎要忘记这段荒诞的久远的过往了…… 颜鸢又惊又骇,身体僵硬如同木雕。 在他唇齿缠缚的空隙中艰难吐露字眼:“你什么时候……” 楚凌沉的眼睫颤了颤,却没有搭理颜鸢。 他只是短促地吸了口气,而后松开了手,身体彻底倾轧在了颜鸢的身上,唇间报复性的撕咬渐渐地变了滋味,凌乱的热烈的交融,逼得她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 颜鸢的脑海与身体都是混乱的。 楚凌沉抵着颜鸢的额头问她:“我不可以么?”
什么不可以? 颜鸢没有听懂他模糊的话语。 她知道楚凌沉的手已经游走到了她的腰侧,衣带被拉扯,发出细微的声响。 那声音本身甚至都带着说不出的心跳与旖旎。 可事情不应该是这样。 至少不应该是现在,不应该是这样的局面下。 颜鸢在衣带散开之前,死死按住了楚凌沉的手:“陛……楚凌沉!”
楚凌沉终于喘息着退开了一点点距离。 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烛火照亮了他的额上的细汗,濡湿的唇齿间也噙着一点暗淡光亮,唯有一双眼睛却暗沉如寒夜,仿佛是任何光亮无法抵达的幽静。 颜鸢看着他。 忽然间所有凌乱都消弭殆尽了。 她平复下呼吸,坦然地迎上了他的目光:“你既然早知我的身份,那你应该知道季斐是谁。他也曾经在雪原为你差点丢了性命,你不能这样对他。”
楚凌沉道:“营中出现可疑人等,孤派人搜查并无什么不妥。”
颜鸢道:“但那个人绝不会是季斐。”
楚凌沉淡道:“那可真是可惜了。”
颜鸢忽然心中一凛:“可惜什么?”
楚凌沉盯着颜鸢的眼睛,轻声道:“可惜他们夜猎好像已经回来了。”
颜鸢一怔。 她忽然听见了远处传来的一丝嘈杂之声,确实像是有人马踏而归,在兴奋地高声呼喊着什么——可是如今夜还未过半,就算要夜猎也不该在这时候就回来。 除非…… 除非已经猎到头筹。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颜鸢只觉得全身上下如堕冰窖。 她猛地推开楚凌沉翻身下床。 手腕却被楚凌沉拽住。 楚凌沉道:“宁白,你答应过孤的,要保孤安全。”
他的目光幽幽,带着一丝有恃无恐的炙热。 颜鸢只觉得脊背发凉,她狠狠甩开了他的手,然后咬牙告诉他:“带你走出雪原时,我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我要是去是留和你没有关系。”
楚凌沉的神色微沉:“可你还是孤的皇后。”
颜鸢冷道:“也可以不是。”
她本来就是只剩下半条命的人,束缚着她的从来不是一个皇后的虚名。 …… 颜鸢毫不迟疑地抽身离开了营帐。 楚凌沉独留在帐内。 营帐外的冷风灌入,帐篷内的烛火闪了闪,羸弱的光芒照亮了楚凌沉的半张脸颊。 楚凌沉的肩膀低垂着,眼前的场景让他想起了一些早已经死去的记忆,膝盖上明明早已经没有了伤口,却仍旧传来了钻心之痛。 他大概是与狩猎无缘吧。 楚凌沉低垂着头颅,无声地笑了起来。 时隔多年。 终于,还是被舍弃了。 寂静持续了片刻。 帐外传来灰骑首领的声音:“主上,那些人已经抓捕到大半,但是仍有一部分逃入了前方森林,森林中地形复杂,我们是否追击?”
楚凌沉缓缓抬起头,眼神冰凉:“追。”
帐外迟疑了片刻道:“方才属下看见皇后娘娘也朝着森林里去了,如、如果……” 灰骑首领欲言又止。 之前楚凌沉下达的指令是,转移文武百官,诛杀未露面的可疑人等,那自然是不包含那个叫季斐的前任见薄营主将。 可眼下皇后娘娘深夜追着人去了,如果娘娘已经追上了那位见薄营的主将,如果他们已经结成同行,那…… 那怎么着也得把那小子挫骨扬灰才可以吧? 灰骑首领汗如雨下。 可营帐内的楚凌沉却没有发出任何声息,正当他想要追问之时,冷淡的声音从营帐内传了出来: “放了。”
“……” 灰骑首领领了命令离开。 帐篷外只剩下了若有所思的洛子裘。 他也是欲言又止,到最后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楚凌沉从来不是一个仁慈的君主,他明明在旁的事情上杀伐果决,可在真正的情场博弈上,他却把刀子递给了颜鸢,是生是死,要杀要剐,全部交由了她来审判。 明明眼前有千百条路。 他却选择了闭上眼睛任人宰割。 …… 彼时颜鸢已经入了森林。 她其实一出营帐就已经后悔了。 外面并非她想象中的那样武将们得胜而归,而是灰骑与皇帝的亲卫通力合作,正在搜捕闯入营区的刺客。 颜鸢愣愣看了片刻,便很快反应了过来。 楚凌沉十有八九是在诛杀在猎场放老虎的人。 她今日只是太过心慌了,并不是蠢,当然那明白他如果真的只是为了诛杀季斐,是不需要出动灰骑的。区区一个见薄营的主将,何须这样大的干戈? 这狗皇帝多半是在放狠话。 他原本就是那样的讨人嫌的性子,不论是好话还是歹话,总能以最让人暴躁的方式说出来。 颜鸢在营地外踟蹰了几步,不知道如何下台阶才好。 忽然间,远处的帐篷里发出了一声女子的尖叫。 “来、来人——” “有刺客——!”
那是……月容公主的帐篷! 颜鸢心中一凛,疾步到了帐篷外,迎面撞上了月容公主那位贴身女史。 女史已脸色泛青,声音发抖:“公主……公主被绑架了!”
颜鸢冲进帐篷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摊血,帐篷里所有的东西都被烦乱了,颜鸢匆匆看了一眼,发现帐篷里的东西似乎也少了一些。 女史还在歇斯底里:“是那帮刺客!那帮刺客绑架了公主!呜呜呜……” 颜鸢问女史:“帐篷里可有少东西?”
女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没有……他们一定是冲着公主身上的藏宝图呜呜呜……” 声音虽然惨,演技却堪忧。 颜鸢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还真是好大一出热闹。 颜鸢在营地里找了一匹马,临行前问女史:“你方才可有看见那帮绑匪逃跑的方向?”
女史颤颤巍巍:“西边!”
颜鸢道:“好。”
颜鸢策马向东边的森林进发。 这猎场东边是森林,西边是草原,南边是有湖泊的断头路,北边是一览无余荒原,唯一可以退可藏人进可翻山的地方就是森林。 颜鸢一路向东而行,一路走一路借月光实时勘察,果然在半个时辰之内就追上了月容公主和她的两个贴身守卫。 颜鸢:“……” 月容公主看见颜鸢,吓得险些从马上摔下来:“你……你怎么……” 颜鸢无奈道:“绑匪没有那么好心,绑票还带随身衣物。”
她在白日里见过这位公主的行礼,营帐里虽然一片凌乱,但很明显少了几件衣服,而且还是几件保暖又低调的衣服,那几件衣服在公主的一堆华服里太过扎眼,很容易发现。 颜鸢看她背着包裹,沉默道:“公主这是想……逃婚?”
月容公主冷道:“你想怎样?”
颜鸢道:“和亲不是公主自己主动要求的么?”
月容公主咬牙道:“谁想要和亲!”
颜鸢道:“既然不想和亲,何必自掘坟墓?”
刚刚在篝火晚会上,她就差拿着刀逼着楚凌沉纳她入宫了,怎么一转眼就演起了民间话本里头的戏码?和亲公主逃婚? 颜鸢觉得自己的头都隐隐胀痛了起来。 月容公主冷笑:“你倒真是一派天真,你当真以为和亲不和亲,是由我自己说了算的吧?”
颜鸢想了想道:“我只是觉得公主选了个最差的时机。”
她当然知道和亲是两个国家的事,月容公主处心积虑铺设的这一场逃婚之局,其实从头到尾她能掌控的不过是提出和亲的时间和地点而已。 她选择了冬猎的晚上,可她其实没有必要让自己沦落到这样生死一线的地步的,她明明可以更早作打算,何必到晏国帝都,何必到今日博命? 月容公主却笑起来:“我就是要选这最差的时机。”
她确实有很多机会可以逃出生天,但那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亲自去到晏国帝都,想要亲自看见那个盘踞在季斐心中的人,想要逼他入绝境让他做决断。她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她若赌赢了,季斐便只能为了两国邦交或是为了心爱的女子娶了她,她若赌输了…… 毁约逃婚,月夜入林,从此晋晏两国都不会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赌季斐会不忍,赌他会选择与她同行。 更何况今日出了刺客,还是冲着她来的,再没有比这更加天时地利的局势了,不是么? 只可惜,她千算万算,居然还漏算了一个人。 月容公主冷眼看着颜鸢:“闪开。”
颜鸢道:“今日猎场出了刺客,多有危险,望公主与我回去。”
若是往常,她或许不会阻止。 但今日不同,今日有有刺客出没,如果放她离开便不能保她万全,她要是真在晏国地界内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 颜鸢的神色坚定,眼里锋芒毕现。 月容公主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暧昧了起来:“你怕不是忘了,我回去和亲的对象……可是你的皇帝。”
她盯颜鸢,声音轻柔:“我是和亲的公主,除非晋晏两国决裂,否则我会像个无法拔除的钉子一般,钉在你与他之间,你若真喜欢他,能容得下他再沾染别人么?”
颜鸢不说话。 她皱着眉头,像是陷入了沉思。 月容公主便知道她已经听了进去,她勾起嘴角,循循善诱: “你可要想好了,当真要阻拦我?”
“放我入山,就当没看见我,你我都得利不是更好?”
“还是……你当真希望我嫁给楚凌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