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鸢真的已经忍很久了。
楚凌沉就躺在她的身下,脸上有些惊诧,眼眸中也带着少见的无措。 颜鸢没有多想,一拳揍上了他的下巴。 “唔……” 楚凌沉吃痛,抬起手挡住了眼睛。 颜鸢便整个人倾轧了上去,钳制住他的脖颈,胁迫得他一动都动不了,然后在他耳边咬牙切齿:“楚凌沉!你运筹帷幄,所以拿我当傻子耍?!”亏她一路上都在担心他的情绪! 结果他根本就是黄雀在后? 更甚者…… 如果他一开始就和她的爹爹是同谋,那她入宫之后的冷遇,皇陵祭祀时候的搏命,被蓝城旧案波及时她辗转几次差点死掉,这些是不是都在他的算计内?! 还有季斐和秦见岳…… 他们还生死不明。 而这狗东西居然稳坐钓鱼台? 颜鸢气得手抖,胸口剧烈起伏。 楚凌沉在她身下睁开了眼睛,低声道:“没有。”
颜鸢咬牙切齿:“没有什么?”
楚凌沉的手还挡在眼睛上,只是身体已经渐渐放松,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把自己要害袒露给颜鸢。 他低道:“没有从一开始就和颜侯合作。”
声音很轻,隐隐约约带着一丝委屈。 颜鸢的呼吸顿了顿,第二拳终究没有落下。 楚凌沉沉默了一会儿,放下了眼睛上的手臂,那双眼睛居然是带着温吞的笑意的。 他看着颜鸢,自下而上伸出手,戳了戳她的额头。 他轻道:“真的要这个姿势,解释给你听吗?”
颜鸢:“……” 颜鸢黑着脸松开他,坐到他身旁。 楚凌沉讲的故事,远比老狐狸那个云里雾里的要明晰得多。 他年少继位,太后便开始垂帘听政,之后戚党就开始横行朝野,四年之前他开始亲政,最初是想借着晋国和谈投石问路,却没有想到险些命丧雪原。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刀刃并非来自晋国,而是来自于他的皇庭。 那时朝中势力已经盘根错节,无法分辨,他便以宠妃之名接回宋莞尔,开始扶持以宋家外戚。宋家的人大多来自边疆,与朝中从无来往,足够干净,渐渐地,也就有了与太后外戚分庭抗礼的能力。 但朝中新旧外戚相互抗衡,最终得利的却不止是他。 颜鸢问:“还有谁?”
楚凌沉眸光微敛:“郁行知。”
新旧戚党纷争不休,以郁行知为首的清流势力也在夹缝中渐渐壮大,逐渐侵吞朝局,想要借挑拨两党之争而倒行逆施,重新集相权于一身。 从那时起,坐在他棋盘对面的人就已经成了郁行知。 楚惊御马踏皇陵,蓝城被翻出来白骨坑,佛骨塔前老臣逼宫废后,乃至于在南边动用自己的宗族势力为楚惊御销赃。 郁行知每一次的出手,都露出了更多马脚。 但有一桩事情却是楚凌沉百般查探,却不得其解的。 颜鸢好奇道:“什么?”
楚凌沉支起身体,坐到颜鸢的身旁:“他从前在等什么,现在又为何急了。”
郁行知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 这样一个徐徐图之的人,为何在这几个月忽然冒进起来,莫非仅仅只是因为涂山公公因为拐卖人口,而被翻出了替楚惊御洗假银钱的案子么? 明明他若不出手帮楚惊御,此事根本查不到他的头上。 朝中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动机无解,楚凌沉便不敢轻举妄动。 局面陷入僵持。 颜鸢听得瞪圆了眼睛:“那后来呢?”
楚惊御道:“月容公主入京当月,颜侯秘密求见了我。”
定北侯府的信使团,名义上是为了向望舒宫送家信,因为要为一只爱宠治病,所以在京中又停留了数日,没有知道颜侯其实也悄悄混在信差的队伍之中。 那些时日里,他假意陪着月容公主四处游玩,实则数次与颜侯见面,两人定下了盟约,重整这一局下到一半的乱棋。 再之后的事情,便是颜鸢亲历的了。 颜鸢愣愣听着,好久都没有回过神。 她并不怀疑楚凌沉说的话。 只凭着后面发生的事情,她也能猜到这是自家爹爹的手笔。 她看过爹爹当年兴军作战时所有的文籍,知道他擅长兵行诡道以退为进,既知道这一局棋是他摆下的,那近来楚凌沉这雪原一行便不是走投无路,而是破釜沉舟放手一搏。 他也确实成功了。 楚惊御带着郁行知反了。 可这…… 颜鸢只觉得还有淤堵之处无解,却又无法找到。 只是太后的寿宴,他凭什么断定郁行知会狗急跳墙? 如果只是做局,在帝都城附近就安排假死不好么?为何真要扶灵去晋国?这一路危险,若是稍有差池,楚凌沉不小心真死了怎么办? 颜鸢想得头痛。 忽然间脑海中闪过一丝清明。 若有什么事是必须楚凌沉与晋国女王见过面才能达成的……只有可能是交易藏宝图。 老狐狸挑的不是太后寿宴,而是公主入京献宝。 她试探问:“我爹爹是不是知道藏宝图在谁手中?”
楚凌沉淡道:“嗯,他推断在楚惊御或是郁行知手上。”
颜鸢:“……” 堵塞之处豁然开朗。 …… 之所以要扶灵到边关,只是想让真正握有藏宝图的人乱了阵脚,认为楚凌沉已经从晋国女王那边得到了藏宝图。 这世上如果有人手握藏宝图,却又不急于寻宝,那么他最害怕的事情,应该就是第二份藏宝图出世——这才是郁行知和楚惊御这几个月来阵脚大乱的原因。 …… 老东西不仅要诱他们造反。 他还要诈出藏宝图。 …… 这老东西在空手套白狼。 …… 颜鸢只觉得全身没有力气,血液在身体里奔腾,分不清是愤怒还是茫然,只颓然地把头颅搁在了膝盖上。 楚凌沉的声音便从她的头顶响起:“宁白。”
颜鸢依旧埋着头不作声。 楚凌沉的声音便带了一点点委屈:“……有些疼。”
颜鸢:“……” 微凉的指尖把颜鸢的头从膝盖上挖了起来:“宁白。”
颜鸢被迫对上了楚凌沉温驯的眼睫,还有他确实已经泛红的下巴。 颜鸢:“……” 她如今已经冷静了下来,于是心虚就一点点爬上胸膛,毕竟她方才的行为四舍五入……够满门喝一壶的了。 颜鸢有些后悔,但并不想承认。 楚凌沉倾过身躯靠近她的脸:“你亲亲我,兴许就不疼了。”
温热的气息在脸上蔓延,颜鸢被吓了一跳,想要退缩,可手腕不知何时已经落到了楚凌沉的手中。 下一刻楚凌沉的吻就落在了她的眼睫上。 “宁小将军。”
楚凌沉轻声呢喃。 指腹抚蹭着颜鸢掌心的疤痕。 颜鸢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痒意,从掌心蔓延到了胸口。 她明明是不大怕痒的,可是不知道为何却觉得胸口有一股无法抓挠的知觉,搅弄得她心绪难平,只想要找什么东西咬上一口泄一泄心中的抓狂。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当楚凌沉的吻绵延到她的唇上时,她便磨着牙一口咬了上去。 楚凌沉的眼睫飞快颤了颤,呼吸顿时变得凌乱不堪。 “……疼的。”
他低声喃语,语调带着说不出的委屈巴巴。 话虽如此,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半点迟疑。 他扣住颜鸢的手掌,倾身靠得她更近,在她耳畔慢条斯理道:“你这算弑君,要被史官戳脊梁骨的。”
颜鸢:“……” 楚凌沉俯身又吻她:“到时宁小将军的一片碧血丹心楚囊之情,错付了岂不是很可惜。”
颜鸢:“……” 颜鸢今夜的脑子本就不够用,如今被他一通乱说,也已经彻底迷糊了,只睁着懵圈的眼睛看着楚凌沉。 直到压不住喘息,她终于回过神来,咬着牙说不行。 洛子裘叮嘱了要她好好休息的,最主要的是为了设防彼此都挨得很近……这点绝对不可以。 楚凌沉低声哄:“各退一步。”
颜鸢:“……?”
…… 结果那一夜,颜鸢退了不止一步。 她被逼着退了很多步。 醒来时对上楚凌沉含笑的眼睛,颜鸢咬牙切齿:“滚。”
楚凌沉便自觉地出了营帐,回来时带来了清淡的早膳,以及帝都城的最新消息。 楚惊御已于两日前,率领亲兵前往御庭山,以专心祭祖为由重兵驱逐山上寺僧,如今已经把整座御庭山团团围困了起来。 这无疑是一招蠢棋,他这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帝,刚刚登基根基还不稳,手中满打满算也不过是几千的禁军和他原有的亲兵,此时出皇城无异于自曝要害。 所以自从昨夜凌晨,帝都城内就已经发生了新的动乱,城防军与留守的暄王亲兵因值守的辖区划分产生冲突。 一夜之间暴动顿起,定北侯府的府兵便以勤王之名强入了帝都城,眼下已经几乎就要控制下整座帝都城。 颜鸢听得目瞪口呆,甚至忘了生气:“为何会那么容易?”
定北侯府的府兵虽然不少,但若要一夜之间控制帝都城,怎么可能?她爹爹要是还私下留了这本事,早就被先帝碎尸万段了! 楚凌沉道:“城防军原本便是颜侯手下,之前是假意归顺。”
颜鸢问:“那还有禁军呢?”
楚凌沉道:“楚惊御抽空了他能控制的禁军。”
抽空禁军? 就为了去皇陵祭祖? 他是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