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撕斗声渐渐止歇,火把的光芒重新照亮了黑暗的世界。
地上已经横陈了一地的尸体,黑甲魁羽营战士被斩杀过半,剩下的全部跪在了地上,被灰骑所控制。 再远一些的地方,郁行知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他的嘴里喃喃念着:“不可能……没有人可以在地下打赢魁羽营……绝对不可能……” 郁行知的脊背撞到了山洞壁,声音也随之顿住,他死死盯着颜鸢道:“你为什么会知道魁羽营联络的方式?你到底……” 颜鸢已经拉开箭弦瞄准他:“没什么,凑巧而已。”她不喜欢在战场上作无谓的解释,除非刻意拖延时间,否则多说一句都的多一重变故。 颜鸢说罢便是一箭射出。 她虽暂时不能杀他,但是可以想办法控制住他。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颜鸢的弓箭已经射穿了郁行知的手臂,把他的手钉在了他身后的岩壁上。 郁行知一声惨叫,瞬间脸色煞白。 颜鸢已经搭上第二支箭。 郁行知痛得满头大汗,死死盯着颜鸢:“也许你说得对。”
他轻声道:“我也该落筹了。”
颜鸢怔了怔,她还没有听懂郁行知说落筹是什么意思,只见到他忽然笑了起来。 她顿感不祥,但已经来不及。只见郁行知身形一转,忽然间狠狠拔下了折断了刺穿手臂的箭,居然当众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拦住他!”
楚凌沉急道。 然而为时已晚。 众人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郁行知方才一直用身体挡着一个窄小的洞口。那洞口极其狭隘,只因山洞内的光线太过昏暗,所以众人都没有防备到他会忽然进入那洞中。 这是——! 灰骑首领道:“是入地宫的盗洞吧。”
宝藏既埋在御庭山,首先要排除的藏宝地点就是先帝的陵寝,陵寝的正经路口有断龙石镇守,那首选的方案便是像是盗墓贼一般挖个盗洞进去。 反正他有魁羽营。 他们本来也擅长这个。 但眼下的局面却有些尴尬。 那洞口太小,只有身形纤瘦的人才能进出,这意味着魁羽营与城防军绝大多数人都是钻不进去的。于是众人只能无奈在原地休整,重新挑选了身材偏瘦的人一同进到洞穴之中。 这一次颜鸢与楚凌沉走在了灰骑之后。 众人在狭小的通道里面缓缓通行,颜鸢看不见前面的景象,只能听见前方不断传来的回讯。 也知道蜿蜒通行了多久,忽然间洞穴处传来了一阵风。 洞口的尽头到了。 山洞外是一片漆黑的空地。 火把的光亮渐渐照亮周遭的景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座巍峨的石砌山门,山门上雕刻着繁复的图腾,此刻郁行知怔趴在那些图案面前,一点一点用手描摹过那些纹路。 他也已经旁若无人了。 就像是着了魔似的,嘴里还碎碎念叨着什么,最终他眼前一亮,颤颤巍巍地把金丝玉坠塞向其中一个凹槽。 那会是机关吗? 门后会是宝藏吗?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着。 唯有楚凌沉急促地吸了口气,冷声道:“宁白!”
颜鸢回过神来:“嗯?”
楚凌沉用力握了握颜鸢的指尖,而后松开,沉声道:“杀了他。”
现在? 颜鸢有些疑惑。 其实郁行知已经插翅难逃了,如果他能打开宝藏大门…… 颜鸢的心中一凛,忽然明白了楚凌沉的用意,她用力拉开弓箭,瞄准了郁行知。 郁行知仿佛有所感知似的,他回过头来,仓惶大叫: “不要!”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了!”
“让我……让我……” 颜鸢的箭离弦而出,正中郁行知的前胸。 郁行知眼里闪过绝望的光亮,他的手还死死抓着金丝玉坠,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楚凌沉。 “你是在害怕……” 他笑起来,更多的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你害怕了……” 他忽然咳嗽起来,血越流越多,很快便是喷涌之势。 颜鸢走到他身旁蹲下时候还有些恍惚。 她记得最初见他的模样,那时候他跨越文武百官向她行礼,一袭青衣官袍,人比青山松柏。 而现在他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睁着一双温和的眼睛看着她,就好像那时在皇陵初见时那般。 他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朝着颜鸢笑了笑。 有些嘲讽,又有些释然。 颜鸢等郁行知在自己的面前闭上了眼睛,才把他手里头的金丝玉坠拿了出来,交到楚凌沉的手上。 楚凌沉看了一眼玉坠,他伸出手擦干净了上面的血迹,而后低着头把玉坠又系回了颜鸢的脖颈上。 颜鸢心中一惊:“陛下,这于理不合……” 从前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收了也就收了,眼下既已经知道这东西是宝藏的钥匙,甚至知道了宝藏的地点……她既非阙氏后人,又非楚家血脉,岂有交给她的道理? 楚凌沉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他低着头,仿佛这世上唯一剩下的要紧的事情,便是替颜鸢系好玉坠的绳子。 颜鸢只能抬着头呆呆看着楚凌沉。 看着他近在眼前睫毛,还有苍白的嘴唇。 看着他漆黑的瞳眸中倒映出火把的光亮。 他轻柔地系好了挂绳,而后又牵起了她的手,就这样坚定不移地拉着颜鸢的手带她走回了山洞外。 山洞外,灰骑首领已经等待了许久。 他个头大,无论如何也钻不进那洞穴,只能在原地干着急打转儿。 好不容易见到楚凌沉与颜鸢出来,灰骑首领急躁地冲了上去:“主君!那叛贼呢?”
楚凌沉淡道:“死了。”
颜鸢忽然发现,楚凌沉的嗓子有些沙哑了。 可他明明进山洞后就几乎没说过话,怎么就哑了呢? “死了?”
灰骑首领满脸急躁,“那主君与娘娘见到宝藏了吗?要不要多叫些城防军来把这洞口掘大一些?”
楚凌沉冷眼看着他:“你这么不放心,不如留在这里守灵。”
灰骑首领一愣:“啊?”
颜鸢:“……” 楚凌沉已经拉着颜鸢,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山洞。 …… 山洞外已经是另一片天地。 空气中依然弥漫着血腥味,但地上的狼藉已经统统消失不见,悬入大坑的绳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砍断,城防军们正在合力编织着新的绳索。 大坑下面,暄王楚惊御摇摇坠坠地站了起来。 他身上带着泥污,眼神还有些涣散,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就这样稀里糊涂走了几步,他就看见了走出山洞的楚凌沉,顿时脸上的表情如同见了鬼。 “你你你……” 暄王踉踉跄跄后退。 下一刻他就城防军的长枪抵住了喉咙。 一切又戛然而止。 颜鸢:“……” …… 颜鸢与楚凌沉在下面小憩了片刻,又顺着绳梯上到了山顶。 山顶上艳阳高照。 颜鸢仰头望着头顶蔚蓝色的苍穹,忽然有些恍惚。 从地底到地上,一切好像死过一回一样,她不知道方才下去了多长的时间,只觉得身上说不出的疲乏,只想要好好睡上一觉。 但她还不能。 她回过头去看楚凌沉。 楚凌沉从刚才起就一直有些沉默,即便遇到楚惊御都没有正眼看过他。 颜鸢有些担忧,叫了一声“楚凌沉”。 楚凌沉低头应了一声,幽幽看着颜鸢。 颜鸢的脸上沾了几滴血迹,在洞中看不清,此刻到了太阳底下,那几滴血迹被她的肤色衬得像会发光。 楚凌沉抬起手,指尖触及她的脸蛋,指腹缓缓揉搓那几滴血。 颜鸢忍不住颤了颤,因为他的指腹实在是有些太过冰凉了,她抬起头看着楚凌沉苍白的嘴唇,不期然地想起郁行知临死前的话。 楚凌沉…… 他是在害怕什么吗? 还是在担心太后的安危? 颜鸢也不太确定,只能想法子安慰他:“别担心,郁行知与太后都姓阙,他连楚惊御都没有下绝对的杀手,肯定不会伤害太后性命的,估摸是关在什么地方。”
这个其实不难推断,他提及阕氏时满心满腹都是骄傲,又岂会轻易要了阕氏直系后裔的命?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人匆匆来报,说是在山腰的护国寺中供奉先帝灵位的灵堂里发现了太后。 穆御医已经为太后诊过脉搏,太后的身体尚未康健,只是似乎是受了惊吓,需要好好静养一阵子。 还好还好。 颜鸢悄悄松了口气。 但楚凌沉的脸色依旧没有好转。 他已经擦干净了颜鸢脸上的所有血迹,而后低头静静看着她,看着阳光把她的发梢与眼睫染成了金黄色,看着她温暖得就像是一个完好的美梦。 “……楚凌沉?”
颜鸢又小小声叫了他一声。 他看起来心事重重,连“嗯”都没有了。 这狗东西,不知道又想到哪里去了。 颜鸢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已经牵着他的手了,也一时间想不到还有什么方法能够安抚他,思来想去,趁着四下无人,她伸出手,悄悄摸了一把他的额头,连带着指尖磨蹭了一下他的发丝。 楚凌沉愣了愣。 颜鸢的指尖有些暖,指腹柔软,揉搓他冰凉的额头时,带来说不出的温暖与安适。 楚凌沉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颜鸢:“……” 阳光下,年轻的君王颓然而立,衣摆自然地垂落。 他柔顺地闭着双眼,光洁的额头看起来很乖。 很乖很乖。 颜鸢:“……” 颜鸢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此时灰骑在大坑下,城防军在更远的山腰清查炸药,山顶上空荡荡的,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颜鸢仰着头看着楚凌沉的眼睫,心中油然而生一点可耻的趣味。 她的手心有点痒,心里也有点痒,看着楚凌沉这只阴沉大猫露出柔软的肚皮,她还有一点点不合时宜的冲动。 ……不可以的。 颜鸢暗暗唾骂自己丧心病狂。 然后在心里默默起了个头,背诵《严军十七条》。 可眼下周围没有人。 她心中还有个声音在悄悄说。 没有人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