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彻底黑了下来,赵宸用了晚膳,柳念初亲自送他出了山庄。 刚跨出门槛,就见山庄外躺着怨念加身的云思勉。 柳念初看向赵宸,明明有千言万语,可到了分别之际,却又都如鲠在喉。 十多年前,周旭的离开,猝不及防,她得知消息后只追了个空,更不曾说上一句告别的话,而如今,她有幸站在这里,亲自送他出门,等候归期。 诚然,柳念初忧心之余更是说不出的满足。 “一切,万事小心。”
“应你。”
赵宸俯身将唇在柳念初额间贴了贴:“山间夜里湿气重,且回去罢。”
两人正依依惜别,云思勉的脸却越来越黑。 狗男女! 他张嘴就要骂,却不想下一瞬对上赵宸暗含警告的视线。 带着冰冷带着他平常温和面皮下没有的冷漠。 有一瞬间他以为瞧见了周旭!周旭每次惩罚他时,都是这个德行! 云思勉莫名怂了。 可就是这么一眼,云思勉眯了眯眼。 他突然很难过。 他艰难的抱住头,试图躲在一处舔舐伤口。 这赵宸不得了,竟然能将周旭一时的神态学了个八分。 正胡乱想着,他听到渐近的脚步声:“知错了么?”
云思勉装死。 赵宸也不曾逼他:“你能在临安兴风作浪,也是外人仰仗你父亲的身份,你身后又有顾淮之,不敢将你如何,可若出了事,谁能护得住你?”
“你就算不理朝中局势,你也合该知晓,镇国公府这些年一再败落,跟随先帝的忠臣,也渐渐失了势。”
说着,他将手中的一本书卷搁在云思勉身旁:“我下次回来,亲自考你。”
说着,他翻车上马,拉紧缰绳,绝尘而去。 他一走,便有暗卫上前,冷冰冰的抬着云思勉往里走。 云思勉心里一阵古怪。 总觉得忽略了什么,偏生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他抓不住。 云思勉:什么玩意儿! 他伸手想也没想,直接将书给撕了。 暗卫:......你完了! ———— 翌日,顾淮之紧跟着离开了山庄,他带着长风,悄无声息。阮蓁醒来时,浑身酸胀,身边的枕头却早早没了温度。 顾淮之回临安后,先是入了趟皇宫。 徽帝强打起精神,连忙召他入殿。 男子步履不疾不徐,绯袍随着他的走动间轻拂。他面色淡淡,一举一动却是矜贵无双。 他立定作揖。 天儿炎热,然徽帝畏寒愈发的严重,屋内烧着地龙,他身上却还披着外杉。殿内嫌少通风,屋内有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世子爷很恶心! 徽帝好不容易咳嗽完毕,被赵公公服侍着漱口,这才急切的不行:“淮之,一百个幼婴可凑齐了?朕就等着入药了。”
顾淮之恭敬道:“臣这次出临安,带回五人,皇上莫急,如今仅差十一人。”
徽帝听到这话,当下笑了。 果然,顾淮之的速度是快的。 不过,他却不忘督促:“不可懈怠,太真那边早已准备妥当,就等你了。”
顾淮之敛眉,淡淡道:“臣领命。”
徽帝说了几句话,忍住困倦,却不忘拧着眉道:“你将池家之子也抱了过来?”
他问话时,却是带着不赞同的意味。 这几日,池彰入宫,对着他都没了以往的恭敬,准确来说,是池彰懒得再装恭敬, 徽帝如何不惧? 他甚至埋怨顾淮之自作主张! 毕竟,他担心药方未果,就逼得池彰提前有了心思。 徽帝沉吟片刻,说着最是违心的言辞:“朕知道,这些日子辛苦了你,可再如何,池家辅佐朕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依朕之见,不若将那孩子送回去?”
顾淮之倦懒的抬眸,他神色不改,下意识就要去转指尖的扳指,却摸了个空,他面色稍稍一滞,却很快恢复如初。 “幼童一事,乃顺应天意。然,忤逆者,瞒报者,侥幸者,不从者数不胜数,短短数日,临安城内骂声一片,更遑论临安城外远离天子脚下的。”
徽帝听到这话,当下动怒:“一群刁民!”
顾淮之没有接他的话,只是继续道:“臣也不欲动池家,然,天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若是皇后娘家池家从名单里头剔除,只怕惹来民冤。”
民冤?徽帝还怕这些? 他自登基后,这股冤就一直残存着。 不过,他浑浊的眸子一定。 等等,名单? 那些名单都是根据百姓自发举报才有的,实在是初生儿大多都不曾来的急去衙门上户籍。 可谁家生了孩子,周边的人却是一清二楚。 也因此朝廷放出消息,但凡告知者,一个名额便得十两,泯灭人心的大有人在,也因此,名单的数量很快一个又一个的冒了出来。 通过大理寺一再核实,才交到顾淮之手上。 而池家谁告知的?就算百姓敢这般行事,大理寺也得忌惮一二。不会记上。 放观朝野,也只有秦王府了。 徽帝不说话了。 良久,他这才道:“是朕欠考虑了。你且退下吧。”
顾淮之拱了拱手,这才往外走。 他很快出了皇宫,上了马车后,就嫌弃的用帕子擦了擦手。 他回了国公府,正要去书房,却是脚步一转,去了里屋内室。绕过屏风,朝八宝柜而去。 精致琉璃瓶将那一栏柜子堆得满满当当。 他视线一凝,却是落在琉璃瓶下隔着的那封信纸上。 他指尖一顿,很快取了出来。信纸写着‘夫君亲启’四字。 他不曾多想,打开信封,抽出信纸。 小娘子写的一手好字。顾淮之仿若能想象她全神贯注动笔的神情。 ——上回给你的平安符可得戴好了,曾有人同我说他惯来不信这些,可因我也不得不信了,夫君虽不说,我也知其中凶险……” 后面还有很多话,可顾淮之却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了,他死死的盯着一处。 耳侧仿若想起第二世他说的那话。 ——我惯来不信这些,然有人信誓旦旦说你戴了自会无灾无难。”
——即是如此,我便只能信了。 男人脸色大变,捏着信纸的力道却是收紧再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