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玥茵昨日已熬了一个通宵，方才又经历了那事，今夜是断不能再熬了。虽然这么说，真正躺在床上却也睡不安稳。这一切就仿佛一场梦一样。陈玥茵盯着古老的房梁，回想着过去。这些都是她亲身经历过的，可怎么想都觉得不真实。陈玥茵等级不高，基本上接不到什么大事件。她在县城里有一家铺子，平日里就只靠卖些辟邪配饰谋生，就算接委托也少有能严重到出人命的地步。而这次的委托……付屿则是一定要查下去的，从他赶来的那一刻起就算是正式接手这次委托了。旁人能借力不从心而推脱，但他不能。就算没有私人感情的牵扯，他作为镇守此方的世家掌门，护得一方平安是他的职责和义务。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为了求得真相和太平也要义无反顾向前。但陈玥茵就不一定了。她所知晓的都已经向付屿则一一道明，在后续调查开始前，她随时都能走。若是她走了，这事件后续如何都和她没关系了。眼看这将是桩大事，传扬出去不知要有多少人想挤进来沾个边，来日登记入册也好蹭个位置。目前来讲，陈玥茵在这次事件里所扮演的角色是最好的，登记入册，她的名字也将仅次于付屿则。前提是她能坚持下来。绝对的名望和绝对的保命，从来都是驱邪师最难以决断的选择。第二天陈玥茵赶到村长家时天才刚亮没多久，但付屿则已经在后院忙碌着了。他依旧穿着昨天那身衣服，发丝略显凌乱，一副彻夜未眠的样子。原本就不怎么精致的后院在昨日的混乱中愈发狼藉。一切都还保留着昨日结束时的样子，只有孙郑的尸体被挪进屋里。尸体燃起的火就只是行业中最常见的火，一副空壳而已，没什么特别的。早在陈玥茵来之前，付屿则便已请村长叫来当日在场的人，一一盘问了昨日情形。这并非是他不信任陈玥茵，而是怕陈玥茵一心做法而漏掉什么细节。昨日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多问问毕竟没什么坏处。那间看上去随时都会坍塌的茅草屋是最有可能残留恶鬼戾气的地方。付屿则手上撒着不知名的粉末，口里对陈玥茵念叨着自己问出的一些细节。比如那个女人并不是从孙郑被附身的第一天就出现在村子里的，而是昨天早上开始才有人在村里看到她。也就是在陈玥茵确恶鬼是遭人控制，拍照向同行求助的那个早上。再比如有人注意到了那女人脖子上所戴的项链。经辨认，项链上的吊坠和付屿则耳朵上那个一模一样。那个吊坠从付屿则有记忆起便带在身上了，和姐姐的是一对。项链是姐姐后来配的，但付屿则又不太喜欢戴项链，故而请人做成耳钉戴着。至于付亦清的项链，她似乎也都是随身戴着的，因为付屿则事后在她的遗物里并没有看到那条项链。那东西不怎么值钱，又是姐姐极爱极重的，故而被盗走的概率并不大。多半已经和她的躯体一同被焚毁。随着这个细节的出现，对方的目的和来头也变得愈发扑朔迷离。那张脸，那条项链。恶鬼在付亦清逝世当晚作祟，消息又刚好在付屿则出关第一天被传出去。若说巧合，未免太过牵强。这大概真的是个陷阱了，是个从头到尾都针对着付屿则的陷阱，但却不知自己是从哪一步开始踏入这个陷阱的。二人交谈间，付屿则已经在原本笼子的位置撒好了一层薄粉。那粉末由好几种混杂在一起，是付屿则临时调配的。他的行李箱就被瘫在外面的空地上，看上去只放了一身换洗衣物，剩下的空间几乎全都是法器道具。他有一个匣子，匣子里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付屿则很熟练地挑出其中几个，里面是颜色各异的粉末。其中最大的那一瓶一定是朱砂粉无疑，至于其他的，或是陈玥茵不敢断言，或是散修接触不到的存在。匣子的侧面放了一个扁平的盒子，似乎是特制的，贴在匣子的内部，严丝合缝。盒子里是一根极长的银针。付屿则又不知从哪掏出一台小巧的铜称来，看上去像是旧时中药铺子用来称药材的，不过似乎更加小巧精细。粉末被一点点从瓶子里倒出来，称好重量再倒进盒子里。这是个精细活，等所有取出的粉末都称过一遍，院子里付屿则一早点上的香也刚好烧完了。带着余温的香灰被他用银针拨弄得更加细腻，随后一并倒进盒子里。付屿则和陈玥茵不同，他未必所有法术都需要法阵和咒印。就比如眼前这个，只需要一张空白符纸而已。这个法术很特殊，不太需要根据现实而随机应变，就只是纯粹的理论，只是对于法器道具和施术者能力的要求很高。能力高的人，又有绝对的法器加持，法阵什么的早就快磨灭在历史的长河中了。其实，最重要的只是粉末而已，连符纸都不是必要因素。大片的粉末需要点燃，火柴或打火机的火苗又太小，起不到最好的效果，故而需要用到引燃的物品。而对驱邪师来说，顺手又引火的东西莫过于符纸了。至于凭空燃起的火焰，似乎有人试过，但记载说是效果不比寻常火。符纸被点燃，由于是折叠的缘故，几乎是一个火团落到粉末的正中。火势从中间快速向外扩散，久久不熄。只能说幸好付屿则提前在木质的墙壁上贴了防火的符。火堆映在付屿则眼中，照亮整间屋子。付屿则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绕着屋子逛了一圈，随后又确认了一次腕表上的时间，戴好手套，从另一个盒子里倒了一把白色粉末出来，对着火焰轻轻一吹。火焰瞬间熄灭了，烧过的粉末更加轻盈，化作浓烟凝聚在空中。付屿则又从包里翻出一个空的玻璃瓶来，拔开塞子放进浓烟里。玻璃瓶的塞子由灵符包裹着，似乎是用来封印什么东西的。那灵符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应当是他来得急直接从库里取的。放置片刻后，瓶子再被付屿则拿出来时已经灌满了白烟。随着白烟被灵符所吸收，原本被它所包裹在内的黑色物质也显现出来。那是对方所残留的戾气。直至此刻，陈玥茵才真的看懂他在做什么了。那是少到连驱邪师都无法明确感应倒的戾气残留，更别说让它真实呈现了。陈玥茵接触阴阳学少说也有六七年，竟从没听说过这样的法子。直至此刻，陈玥茵有那么一点理解师父生前所感叹的话了。师父生前，常说在某些地区，驱邪这行业简直要被世家垄断了。常说自己幸运，说在这地段，付家虽然也几乎占着整个上流级别，但散修的多少还能有口饭吃，还能活得不错。这么点戾气残留虽然太少了，但对付屿则而言也勉强够用。在确定没有什么其他有价值的线索后，付屿则再次定了最早的返程车票。他要将这戾气带回去，查访源头。付屿则顶着正午的阳光踏上返程路途。他临走前将自己的名片留给村长，日后倘或再遇上这样的事，哪怕自己无法赶到也能及时调人过来。如此许诺，许是为稍稍填补自己内心的愧疚吧。陈玥茵离得近，并不急着走，她昨晚没走，就代表要正式参与进这次事件了。她留下来处理一些后续事务，诸如安抚民众心理，赔偿破损房屋，施法肃清残余之类的。照理说，由恶鬼所造成的损失破坏原不该由驱邪师来赔偿的。但付屿则说山中清贫，全当慈善了。陈玥茵自然也没什么意见，反正也是那个富家公子哥出钱。当然了，关于这一点，自然是会向村长说明的。陈玥茵目送这付屿则离去的背影，在过去不到二十四小时的相处中，陈玥茵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师父所说的“世家垄断”。这种垄断并不是市场需求的垄断，而是资源上的。不知多少配方、法术都被冠以“世家”、“祖传”之类的前缀。如果要她师父来说的话，估计会是：“不知多久之后，这个世界再不会有所谓的‘散修’了。”
不过在和付屿则的相处中，陈玥茵似乎生出了点不一样的见解。她看过一些曾经的报道，也听过一些关于付家的传闻。什么付家正支近两代没有人活过三十岁，什么如果付屿则和他姐姐一样无后而终就宣告着付家如今的正支血脉不复存在……或许师父并没有了解到全貌。世家的确垄断了不少资源。但在这种不太平的时代，或许强者更加危险。付屿则的背影挺拔而坚毅，他义无反顾，一步步迈向未知的前路。每天买卖饰品算算命或许也挺好的。最起码……不会突然有一天毫无准备就发现自己要去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