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是蛛网的墙角早就没有了蜘蛛，塌陷一个坑的土炕铺着灰尘，锅台发黑，铁锅上锈，窗台上躺着许多不知什么时候死去的苍蝇。当然，如果你清扫的时候也会遇到一些活物，蚰蜒、钱串子、潮虫，在扫把下惊慌逃窜。 这就是我们曾经生活过的家，清明节我回来的时候，并没有进屋。一年没人住了，破败成这样。 驱车将近五个小时，我带着父亲和姜飞回到了老家，熟悉的院落还在等着我们归来。 看到菜园和屋内的样子，姜飞皱起了眉头，戴上了口罩：“爷爷，这能住人吗？咱们今晚住哪儿啊？”
“哈哈，大孙子！这就挺好，咱爷们儿这几天就在这儿吃住了，没准儿爷爷就不走了呢！”
父亲放下皮箱，开始上柜子里寻找旧衣服，我们必须来一次彻底的大扫除。 三个人很快武装完毕，就各自忙开了。父亲去搭炕，我收拾厨房，姜飞扫棚扫墙扫地。 “老姜大哥回来啦！咋不吱一声呢？我好提前给你收拾一下屋子！”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窗外响起，五十多岁，一头短发。 “哦，二晨子媳妇儿，我在咱们屯子的群里说回来，没确定哪天，就没跟你说。”
父亲两手是泥，站在炕上笑着说。 我赶紧从厨房走到前屋：“二婶来了，这屋子没收拾好，也没法让你进屋。”
二晨子媳妇儿倒不见外：“哎呀，是雪岩呢！我就不进屋了，这孩子是你家的吧？长这么大了！”
“奶奶好！”
姜飞听见说他，客气地打了一声招呼。 “好！”
于二婶开心地答道，“几个傻冒！把被晒上，要不晚上盖啥呀？”
我一听就笑了：“可不咋地，我这脑袋，都没想起来！”
见我要去柜子里取被子，于二婶顺窗户跳了进来：“得了，我去给你们晒吧，看你们那一身，埋了巴汰的！”
这女人的热情我和父亲很熟悉，一直都这样，只有姜飞愣在一旁。 “我说老姜啊，你那个后儿子周玉林家都出去打工了，你们也别自己起火了，一会儿上我家吃去啊！我给你们杀小鸡！”
于二婶晒完被子就走了。 “爷爷，这人也太热情了，她是不是相中你啦！”
姜飞跑到炕边笑着问。 父亲把炕用泥抹好，想往姜飞脸上弄点儿泥，被姜飞躲了过去：“这个有可能，你觉得怎么样？”
姜飞扶着父亲下炕：“性格挺直爽，人长得黑了点儿。”
“爸，于二晨子没三四年了吧？”
我用水洗着抹布问。 “没三年了。这辈子就喜欢喝酒，我说你别喝了，他却说喝也难受，不喝也难受，那就喝！最后喝死了！”
提起来往事，父亲很感慨。 我对于二晨子的印象还是挺深的，是父亲教过的学生，常帮家里干活儿。 把手洗了洗，既然不在家吃饭了，我也不用那么着急收拾，干了一个多小时了，三个人也该歇一歇了。 坐在凳子上想了想，觉得有些话还是应该跟父亲说清楚：“爸，既然你从我老弟家出来了，这么大岁数了，需要有人照顾，也不能一个人住。我想了两个方案，一是到我家，我养你老；二是找个老伴儿，早晚有个人说话，互相照应也方便。你看你咋想的？”
没等父亲回答，姜飞在一旁插嘴道：“最好在我家附近找一个退休的老太太。”
“人呢，都讲个落叶归根！泰来我暂时不想去了，别看这地方不咋地，毕竟是本乡本土的，我是真舍不得走啊！”
父亲抬头打量着房子，又望了望窗外，“退休老太太，我倒没想找，就想在这老房子过好晚年的田园生活。”
父亲的话很明白，就是不想上我家去养老。虽说是要顺着老人的心意，但我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并没有说话。 “别看于二晨子媳妇儿没文化，有时还有点傻乎乎的。这就挺好！这么大岁数了，过日子要那么多文化干啥？”
父亲见我们没说话，直接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那也有些太土了吧！”
姜飞显然对于二晨子媳妇儿要当他的后奶奶不太满意。 父亲笑了，拍了拍姜飞的肩膀：“土有什么不好？土命人实诚！咱们都是土生土长，最后都要归于土的！”
姜飞对自己爷爷的话不太理解：“唉，我算看明白了，爷爷，你就是冲着于二晨子媳妇儿回来的。”
“去，没大没小的。”
我朝姜飞挥了挥手，制止他说着下去，“别看你于奶奶是农村人，没啥文化，但是淳朴善良。这样的人最可交。”
这时于二晨子媳妇儿打来电话，让赶紧去吃饭。我们把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门也没锁就走了，路上我给姜飞讲了一件他于奶奶的故事。 农村人都养鹅。有一年春天，于二晨子家邻居的鹅丢了一只，就说跑到他家去了。 怎么办呢？邻居先把自家的鹅翅膀上抹上红铅油，再把两群鹅赶到一起。过了一会儿，把两群鹅分开的时候，还真有一只鹅跟邻居家的鹅走了。 到晚上的时候，邻居家的鹅又找到了。于是，把于二晨子家的鹅又送回来了，当时二晨子媳妇儿就把这只鹅杀了。 于二晨子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劝：“别杀了，马上下蛋了，怪可惜的！”
二晨子媳妇儿一边准备刀具，一边说：“我呸！它能跟着别人家的鹅走，我还能指着它往自家的窝里下蛋吗？不如杀了吃肉！”
鹅杀了，还请邻居过来喝酒。那邻居满脸羞愧，哪还好意思过来喝酒。 “爸，听你这么一说，于奶奶也不傻呀！”
姜飞听完故事，很感慨。 “我什么时候说她傻了？这是农村人的智慧！”
我推了一下姜飞的肩膀。 父亲背着手往前走，大概从我的话中听出了赞同的意思，一脸的笑容。 “快进院儿吧，我给你们看狗！”
二晨子媳妇儿在院里按着狗，嗓门挺大。 其实那狗压根儿就不是咬我们，而且尾巴摇得挺欢，一副欢迎的样子，根本不用按。 据说自家人进院，狗是不咬的。 好兆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