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灯火如龙的兴庆宫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达官贵人以及诰命夫人们在太监与宫女的引领下分别走向两座规格不同的大殿。 其中最大的那座宫殿内。 达官贵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或高谈阔论、或窃窃私语。 当真是好不热闹。 许奕在太监的引领下缓缓走进了大殿。 方一走入大殿便直接吸引了无数目光。 连带着原本嘈杂的大殿犹如海水快速退去般逐渐安静了下来。 就在大殿内的气氛逐渐凝固之际。 许镇起身朝着许奕摆了摆手喊道:“奕儿,这边。”
许奕轻笑一声,未曾理会诸多复杂的目光,径直朝着许镇走去。 “来来来坐下说。”
许镇旁若无人般招呼道。 待二人重新入座后,大殿内逐渐恢复了方才的嘈杂。 就在叔侄二人低声说着什么之际。 大殿外再度走来一人。 那人进入大殿后径直地朝着许奕走来。 “恭喜六皇子摆脱戴罪之身。”
那人于许奕身旁缓缓入座,随即皮笑肉不笑地恭喜道。 许奕扭头朝着那人看去,那来者不是旁人赫然正是当朝大将军李光利。 许奕注视几息。 随即微微拱手轻笑道:“托大将军的福。”
话音落罢,李光利面色不变,但呼吸却徒然加重了几分。 几息后。 李光利笑道:“此番赈灾,六皇子当真是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啊。”
许奕同样笑道:“托陛下的福。”
虽不知李光利凑过来意欲何为,但许奕又岂会给他抓住言语上的把柄? 接下来无论李光利说什么,许奕统统以“托陛下的福。”
来作回答。 一来二去间,李光利面色略微有些难看地起身走到了一旁小木桌。 许镇看看李光利、随即看看许奕,面上的笑容自李光利走后就一直未曾消失过。 “二叔。”
许奕端起酒杯轻咳一声。 许镇这才回过神来,笑了笑随即开口说道:“咱们方才说到哪儿了?”
许奕放下酒杯继续与许镇闲聊起来。 所聊话题无关赈灾,更无关朝政,只不过是一些家长里短罢了。 也正因此,数波从叔侄二人身前身后走过的宫女与太监们眼神深处隐含着若有若无的失望。 一旁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秦福平默默收回了偷偷看向三人的目光。 大殿内的热闹还在继续。 而居中的首位以及下方台阶上的侧位却始终没有等来他们的主人。 直到亥时到来(晚上九点。) 大殿外传来九道沉闷的鼓声。 “咚!咚!咚!”
当第一道鼓声传入大殿内时。 原本嘈杂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文武百官们快速起身,正了正衣衫。 随即按照身份尊卑、地位高低,于大殿内整齐地排列成队形。 九道沉闷中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严鼓声渐渐散去。 大殿外适时地传来一道略显尖锐的嗓音。 “陛下驾到!”
话音落罢,正德帝在许雍的搀扶下踏过门槛走进大殿。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满殿文武齐刷刷地拱手行礼。 正德帝松开许雍的手臂,缓缓走向上首龙椅。 待其入座后,方才开口道:“平身。”
“谢陛下。”
文武百官再度行礼后,方才起身。 正德帝看向下方文武百官,平静道:“入座。”
“遵旨。”
文武百官答应一声,随即各自入座。 待众人入座后。 正德帝端起一杯酒水,起身道:“过了今夜!便是正德三十年了!”
“这一年时间里,匈奴死灰复燃,屡屡侵犯我朝边关诸郡!”
“幸而有边关诸将士奋勇杀敌!这才使得匈奴每每落荒而逃!”
“这第一杯酒敬边关将士!”
话音落罢。 正德帝无比豪迈地仰头饮尽杯中酒水。 “敬边关将士!”
文武百官齐声大喝,随即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酒水方入肚,当即便有太监们缓缓上前为众人满上酒水。 正德帝再度高举手中酒水,朗声道:“这一年关中大旱,我关中百姓为求生存,背井离乡,一路上饿殍满地、尸横遍野!”
“好在朝野上下一心,共抗天灾!使得关中大灾得以缓解!”
“这第二杯酒,敬所有在赈灾过程中尽心尽力之官吏!”
话音落罢,正德帝看了一眼下方的许奕,随即将杯中酒水再度一饮而尽。 “敬所有在赈灾过程中尽心尽力之官吏!”
文武边关再度一声大喝,随即将那酒水一饮而尽。 从始至终,正德帝都未曾提及一句贪官污吏。 而文武百官们自然也不会无故提及那有损朝廷威严的事情。 文武百官不提,许奕自然也不会大煞风景地提及贪官污吏以及他们所造成的尸横遍野。 但不提并不代表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趁着太监们倒酒的功夫。 许奕暗暗以眼角打量着身旁官吏以及龙案之后的正德帝。 心中忍不住冷笑道:“好一群衣冠禽兽。”
太监们缓缓退去。 正德帝举起第三杯酒水,朗声道:“这第三杯酒水,敬天地,祈佑苍天庇护我大周明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边关安宁,百姓安居乐业!”
话音落罢,正德帝仰起头将第三杯酒水一饮而尽。 也不知是其酒量好,还是那杯中压根就没多少酒水。 三杯下肚,正德帝面色依旧。 “敬天地,愿我大周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边关安宁、百姓安居乐业!”
满朝文武再度齐声大喝。 三杯酒罢。 正德帝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入座。 随着君臣皆入座,殿外缓缓走来一群身姿曼妙的宫女。 那些宫女们手中托着红木托盘,托盘上摆放着一个个造型精美的珍稀菜肴以及一壶壶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酒水。 趁着大宴尚未开始之际。 正德帝看向下方端坐的许奕平静道:“奕儿。”
奕儿二字一出,满朝文武无不面色一顿。 正德帝此举无异于将众人的猜测彻底坐实了! 那便是许奕已然彻底摆脱了戴罪之身! 许雍微微低下了头,看向桌上的精美菜肴,神色不明。 许奕顿了顿,随即快速起身,拱手行礼道:“儿臣在。”
正德帝看向许奕轻笑道:“这次去你二叔家带了个姑娘?”
话音落罢,全场寂静到落针可闻的地步。 许奕带着王秋瑾走亲访友,这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并不是什么秘密。 自始至终许奕更是从未特意隐瞒过。 真正让满朝文武鸦雀无声的因素并不在此。 而在于正德帝的话语。 一句去你二叔家,若是寻常人家这么说,无疑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偏偏,这是天家。 此地,更是大宴群臣的兴庆宫! 正德帝此举有何深意? 刹那间,不知多少目光,不着痕迹地自许奕与许雍二人之间划过。 唯独只有许奕,无论是面色还是内心深处,皆是古波不惊。 无他,正德帝的反应早就在许奕与吕在中的推演之中。 正德帝想要尽快平复关中灾情,最好用的刀便是许奕。 他还不至于此时便自毁长城。 即使要卸磨杀驴,也只会等到所有事情全部平息之后。 至于眼线?正妻的位置虽然没了,但妾的位置却还有许多。 无非是影响力大大折扣罢了,但眼线的作用却丝毫未减。 当然,正德帝还不至于此时便穷图匕见。 许奕恭敬道:“回父皇,确有此事。”
正德帝慈笑道:“打算娶那姑娘为妻?”
许奕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即深深躬身行大拜之礼道:“儿臣与王姑娘相交已久,互生爱慕之心,还请父皇为儿臣赐婚。”
正德帝望着大礼相拜的许奕并未急着答应。 反而开口问道:“哪家的女子?”
许奕不曾起身,保持着大拜的姿势回答道:“回父皇,是举人王文清之女,太白山吕在中吕先生之弟子。”
举人王文清何许人也自然无人认识。 但那太白山吕先生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从身份上来说,倒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了。 正德帝喃喃两声,随即点头道:“准了!”
话音落罢。 正德帝看向礼部尚书,吩咐道:“择一良辰吉日。”
礼部尚书出列拱手行礼道:“遵旨。”
许奕随即再度行礼道:“谢父皇赐婚。”
正德帝笑了笑,示意许奕归位。 随即詹竹正式宣布大宴开始。 宴席方进行了约一刻钟功夫。 正德帝便缓缓退出了大殿,徒留下太子许雍代其招待群臣。 酒菜过半时,大殿内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朱紫贵人们推杯换盏间好不痛快。 就在许奕端坐于木桌旁悠闲地喝着小酒之际。 许雍忽然提着一壶酒水坐在了许奕身旁。 随着其一入座,大殿内的欢快声瞬间停滞了足足几息之久。 几息后方才渐渐恢复。 但大多数人的目光仍时不时地看向许奕与许雍。 或许正是因许雍的存在,许奕方才才能那般悠闲地品着珍惜佳肴,喝着香醇美酒。 许雍入座后看向许奕笑道:“听说六弟今日去了很多大臣家中拜访,为何独独把为兄给遗忘了啊。”
听说、大臣家中拜访、为何不去太子府? 句句都是关键词,句句都是兴师问罪与威胁。 许奕闻言面色不变,同样笑道:“兄长是太子,是储君,小弟不知兄长忙碌与否,因此自然不敢轻易叨扰。”
“是吗?”
许雍笑着问道。 也不知问的是储君,还是许奕不敢轻易叨扰。 许奕同样笑道:“不是吗?”
似肯定,又好似蕴含了其他深意。 兄弟二人对视几息。 随即同时举起手中的酒杯,微微一碰后,许雍笑道:“干了。”
许奕未言,直接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随即杯口朝下笑道:“兄长请随意。”
许雍面色微微一顿,直接仰头喝干了杯中酒水,随即同样杯口朝下。 许雍随手拿起许奕木桌上的糕点,放入口中,边吃边笑问道:“六弟日后可定要多去为兄哪儿走动走动。”
许奕笑了笑,无比自然地拿起一块糕点一口将其吞下。 随即连连保证道:“一定一定。”
见此。 许雍瞳孔不由得微微一缩,轻笑道:“六弟慢一些吃,噎到了就不好了。”
许奕到了一杯酒水,浅饮一口后方才回答道:“兄长放心,区区一块糕点罢了。”
话音落罢。 许奕端起酒杯郑重道:“这杯酒敬兄长,小弟干了,兄长随意。”
不待许雍做出反应,许奕便一口将杯中酒水饮下,随即再度拿起一块糕点细嚼慢咽起来。 许雍笑了笑,默默倒酒,随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杯口朝下笑道:“六弟敬酒,哪儿有不喝的道理?”
说着。 许雍无比自然地捏起一块糕点,与许奕一般细嚼慢咽起来。 许奕心中冷笑一声,随即面色不变缓缓吃着自己手中的糕点。 那糕点在二人眼中哪里是什么糕点,分明是权利罢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 许雍拍了拍手中的残渣问道:“若是为兄没有记错的话,过了今天六弟便二十了吧。”
大周朝计算年龄是按照虚岁来算,过完年许奕不多不少刚好虚岁二十。 男子二十及冠,皇子及冠后便需就藩一地,无论是选择亲王路,还是选择郡王路,都需离开京城。 许雍的意思许奕如何听不出来? 许奕点了点头回答道:“过了今天晚上便二十了。”
话音落罢,不待许雍开口。 许奕叹息一声继续说道:“也不知明年一年能不能将关中灾情全部平息。”
许雍闻言瞳孔微微一缩。 在其看来,许奕极有可能拖延赈灾进度,以此延缓就藩时间。 若是让许奕继续在长安城待下去,天知道会发生何事。 许雍定了定神,随即开口说道:“以六弟的才能,赈灾还不是手到擒来。”
许奕微微叹息一声,回答道:“托兄长吉言。”
随着许奕一声毫无信心的叹息。 这场简单的试探暂时告了一段落。 二人寒暄几句后,许雍便借助着招待职责一事,起身离去。 许奕继续端坐在木桌旁小口小口的饮着酒水。 与方才的悠闲自得相比,此刻的许奕几乎将愁字刻在了神情里。 不一会儿的功夫。 许镇走了过来,低声问道:“他来作甚?”
许奕弱不可闻道:“试探。”
“如何?”
许镇低声问道。 许奕嘴角微动,声音几乎弱不可闻道:“无妨。”
闻得此言,许镇不由得放下心来。 一场宴席持续了近一两个时辰。 直到子时降临,方才结束。 吃了个半饱的许奕随着许镇等人缓缓走出了大殿。 直到走出兴庆宫宫门的那一刻,这场极其无趣的夜宴方才彻底结束。 兴庆宫外,许奕拱手朝着许镇等人道别。 待众人散去后,方才走进了京兆府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