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日。 天方蒙蒙亮,陈仓县衙门口处便已然汇聚了无数百姓。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已然从云端深处彻底浮露身影。 而陈仓县衙门口处的百姓数量,非但没有丝毫的减少,反而愈发地多了起来。 自陈仓县衙正门口处居高望去,街道上的百姓已然人头接踵。 初步估计,至少也有万余人。 其内大多数百姓手腕处皆挎着一个菜篮,那菜篮内究竟是何物,在未曾掀开遮布之前无人知晓。 眼看着即将辰时过半。 原本安静的百姓渐渐地躁动了起来。 无论身居何处,目光总是死死地盯着陈仓县衙的大门。 就在万众期盼中。 一直紧闭的陈仓县衙正门忽然缓缓露出一道缝隙。 见此,居于前方的百姓无不呼吸粗重。 随着大门缝隙越来越大。 居于前方的百姓已然有人开始下跪。 几息后。 陈仓县衙大门彻底打开。 但门外的百姓却仿佛被人施加了定身术一般,保持着原本的动作一动不动。 “京兆尹大人呢?”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刻钟,或许是几息时间,一衣着破旧,但面色却格外红润的中年男子率先打破了县衙门口处的死寂。 “对啊,六皇子殿下呢?”
紧随其后,又有数人喃喃问道。 不待门内那人回答。 门外的声音便从细小变成了嘈杂,到最后几乎直震云霄。 方向忠衣着一件宽大官袍,目光略显失神地望着门外愈发躁动的百姓。 类似场景虽然没经过一县皆能看到。 但这终究是头一次单独面对。 好在其终究是经受住许奕考验的人。 不一会儿功夫,方向忠便回过神来。 低声朝着身旁的马衙役吩咐道:“去取铜锣来。”
与方向忠一般无二,那马衙役也是一经受住考验之人。 方向忠为陈仓县代县令,马明林为陈仓县代县尉。 “遵令!”
马明林抱拳答应一声,随即快速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 马明林手持铜锣快速折返。 方向忠朝着马明林微微点头,示意一番。 马明林心领神会,大踏步上前。 行至大门处时,用力敲响了手中铜锣。 随着铜锣声不断地传出,不一会儿的功夫,门外嘈杂声渐渐地平息了几分。 方向忠见状快步上前朗声道:“诸位父老乡亲!还请稍安勿躁!”
“我乃京兆尹大人亲自任命的陈仓县令!有什么问题父老乡亲们可以随时问我!”
此言一出,嘈杂声再度平息了几分。 最开始的那名中年男子犹豫片刻。 最终还是鼓起勇气上前问道:“敢问大人,京兆尹大人是不是已经离开陈仓县了?”
方向忠微微点头回答道:“没错,殿下天不亮便已然出城了。”
“啊?”
中年男子得到答案后惊愕一声,随即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叹息道:“京兆尹大人为何不辞而别啊,我们都还没有好好感谢京兆尹大人呢。”
话音方落。 又有一人懊恼道:“若不是大人,我现在恐怕早就横尸街头了,现如今竟连给大人送别都无法做到!我......我......我......” 那人我我我了半天,却始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眼看着门外再起嘈杂。 马明林不由得再度敲响手中铜锣。 方向忠见状连连摆手道:“诸位父老乡亲!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殿下临行前特意交代给我几件事!”
闻得许奕还有交代,众人不由得再度安静了下来。 “咳咳。”
方向忠清了清嗓子,随即朗声道:“这第一件事便是!若父老乡亲知晓殿下不辞而别后,万万不可让百姓行追赶之事。”
“殿下说,送别只是一时的!此番别过,他日总能再见,但若是错过了农耕,父老乡亲们可就要饿肚子了!”
“殿下说,希望下次再见时!能够看到陈仓县内人人穿新衣!家家有余粮!”
话音落罢。 县衙正门口处忽然传出阵阵啜泣声。 许奕并没有特意去卖弄一些所谓的文采,说出来的话虽然略显直白。 但却句句说到了百姓心中。 普通老百姓能有什么愿望?无非是能穿的暖,吃得饱,讨个婆娘、生个孩子。 而拥有这一切的前提便是有田种,种属于自己的田! 五天时间里,许奕已然将所有灾民初步安置妥当。 至少,每一个认真劳作的灾民,现如今多多少少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农田。 方向忠看了一眼马明林。 马明林随即再度敲响了手中的铜锣。 当目光再度汇聚后。 方向忠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殿下还特意交代了!等黄家镇黄家农田全部清点完毕后!一定要第一时间按照之前的方式,将这些农田全部处理完毕!”
话音落罢。 超半数百姓眼神忽然一亮。 但很快,人群中的啜泣声愈发地大了起来。 人心都是肉长的,许奕对他们如何,他们自然能够感受的出来。 偏偏越是如此,他们心中便越是难以释怀。 毕竟,他们连送别都未能做到。 方向忠看了一眼人群中啜泣的百姓,心中微微叹息一声。 不是他不想独吞分田黄家镇的功劳与此后的民心。 而是他心中明白,一来自己即使用尽所有手段,也根本无法独吞。 无他。 许奕在灾民心中的地位实在是太高,太牢不可破了! 没有个十年八载的,绝对无人能够触动许奕在灾民心目中的地位。 二来则是其不能这般去做。 无他。 自他接任陈仓县令一职后,他这一辈子便已然与许奕彻底绑定在了一起! 当真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方向忠定了定神,再度示意马明林敲响铜锣。 待场面稍稍稳定一些后。 方向忠再度朗声道:“黄家镇的农田再有三五天便可丈量完毕!有意向的父老乡亲当早做准备!”
话音落罢。 不待人群再起嘈杂。 方向忠便再度朗声道:“除此之外,殿下还特意交代了一件事!那便是待能农耕过后!命我第一时间当众公开审理前任刘县令以及黄家镇黄老爷一案!”
“在未公开审理之前,若是有父老乡亲曾受过黄家等人欺压,可随时至县衙击鼓鸣冤,登记冤情!”
“待公开审理时!诸案一并审理!”
话音落罢。 方向忠微微拱手,随即默默退回了大门内。 县衙大门方关闭几息。 大门外的嘈杂声便再度直震云霄。 ...... ...... 远离陈仓县约三十里处。 一条千余人组成的长龙正缓缓行驶于官道之上。 时值阳春三月。 灾民一去,关中大地上再度迸发出昂扬生机。 这一路上走去,除了树木无皮枯死外,倒也算得上是风景秀丽。 至少,官道两侧的农田里已然满是绿色,不是吗? 许奕纵马缓缓前行,脑海中不断地预演着回到长安城后的一系列计划。 大年三十,兴庆宫夜宴上的一轮暗中交锋应当已然恶心到了许雍。 恐怕无需许奕提及就藩,那许雍以及所谓的太子党们便会迫不及待地将其赶出长安城。 现如今,最担心的便是许雍能够沉得住气! 若是许雍能够沉得住气,亦或者打定主意要将其留在长安城,又当如何? 是继续刺激许雍? 还是另寻他法? 若是主动提及就藩,亦或者寻许镇旁敲侧击。 正德帝又是否会答应? 若是以往,许奕定然不会疑虑这一点。 以他这段时间在关中地区的威望。 正德帝肯定早就巴不得他赶紧滚到一鸟不拉屎的地方去。 但年关前后的两次相见,却让许奕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无他。 正德帝最近两次的态度实在是太过于反常了! 反常到连许奕都有些琢磨不同。 ‘若是留在长安城,我能否斗的过许雍?’思及至此,许奕心中不由得扪心自问道。 但很快。 许奕便摇了摇头。 若是全力一搏,胜负当在四六之间。 许奕四,许雍六! 一来,第二次天灾能否降临这是一个谁也无法左右的未知数。 即使天灾再度降临,有了这次教训,许雍定然会对其严防死守,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其再寻到机会。 二来,长安城终究是许雍的大本营,其身居太子一位多年,麾下早已聚拢了大量的势力。 一个宋国公或许会让许雍伤筋动骨,但也仅仅只是伤筋动骨罢了。 若是许奕留在长安城,明里暗里定然会汇聚无数双隶属于许雍一方的眼睛。 如此一来,许奕很难进行一些大动作。 处处受牵制绝不是许奕想要的。 三来,军伍!莫要忘了李光利的身份!大周朝兵马大将军!许雍娘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般的存在! 历来都是枪杆子里出政权!皇位之争亦是如此! 许镇麾下虽有三个营的兵力,且个个身经百战,但远水终究是救不了近火! 更何况,又有什么能够比自己手握军权更让人心安的事情呢? 尤其是这军权中的军伍绝大多数都是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 许奕沉思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就藩! ‘若许雍不配合,那便逼他配合!若是正德帝不答应,那便逼他答应!’许奕心中喃喃一句,握住缰绳的手背处浮现出数道青筋。 就在许奕暗暗思索对策之际。 谷登云忽然自后方追了上来。 临到近前放缓马速抱拳行礼道:“大人,后面马车有些跟不上了。”
拉车的马无论速度还是耐力自然都无法与战马相提并论。 跟不上,着实情有可原。 许奕闻言瞬间回过神来,不由得再度放缓了马速。 刚想下令原地歇息调整。 视线中忽然出现一座驿站轮廓。 许奕左右看了一眼,周边景物依稀可见来时模样。 “前方两里便到驿站了,放缓速度慢慢走,到了驿站在歇息。”
许奕看向身后的谷登云吩咐道。 谷登云抱拳行礼道:“遵令!”
相比就地歇息,那驿站内至少还能提供一个歇脚的地方,以及提供一些马料与热水。 长龙继续前行,只不过速度相比之前倒是要慢上不少。 但区区两里路,再慢又能耗费多少时间? 不一会儿的功夫,长龙于驿站处缓缓停靠。 驿站自驿长往下,无一不外出相迎! 一时间,驿站内到处都是嘘寒问暖的声音。 “此地停留三刻钟,当尽快洗刷马鼻,喂食草料。”
许奕简单吩咐一句后,随即便走向驿长亲自搬来的太师椅。 阳春三月,春风正好,相比驿站内所谓的雅间,自然是此地更为舒适一些。 三刻钟的时间眨眼便至。 就在许奕等人正要起身再度出发之际。 远处忽然奔来三骑。 远远地便能看到三骑身后的滚滚烟尘。 可见来者速度何其之快。 不一会儿的功夫。 三骑背后的旗帜便已然清晰可见。 待见到旗帜的一刹那,许奕心中猛地一凛。 随即快速下令道:“让开道路!”
无他。 那三骑背后的旗帜代表的是八百里加急! 大周律有云,非紧急军情!不得八百里加急! 若遇八百里加急,无论身居何职,身居何位,皆需第一时间让开道路。 许奕话音落罢。 千余人的队伍快速朝着左右挪动。 直到此时仍有很多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只要是许奕下达的命令,无论如何他们都会第一时间执行。 好似自然反应一般。 许奕凝望着不断靠近的三骑,心中忍不住喃喃道:“边关出事了!”
下一息。 许奕脑海中竟直接浮现出许雍的身影。 若是不出意外,当是许雍开始行动了。 思及至此。 许奕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好事是,许雍的反应并没有超出许奕的预料,且许雍真的朝着许奕预设的方向走去。 坏事则是,许雍未免有些狗急跳墙了!为了逼他就藩,竟敢操作边关重事! 边关无小事,战事一起,定然会有无数百姓因此丧命! 就是不知此番究竟波及多广。 是攻城略地,还是打秋谷。 若是打秋谷还好,若是攻城略地,那便又是一个尸横遍野。 许奕望着越来越近的骑卒,不由得喃喃道:“多行不义必自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