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过半。 空中暖阳愈发地璀璨。 层层积雪于金色暖阳下渐渐消融成水。 一时间。 本就泥泞不堪的官道愈发地泥泞起来。 沮阳城十里外。 数辆平平无奇的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于满是泥泞的官道之上。 数十名腰悬刀刃,身骑高头大马的‘青年仆从’紧紧地环绕于马车四周。 沿途商贾见之。 无不纷纷避让。 然。 马车方缓缓前行百余步。 便猛然止步于官道之上。 任那车夫再如何用力地抽打拉车的马儿。 任那拉车的马儿吃痛之下再如何的用力。 那深陷于泥泞官道中的车轮始终不曾前行丝毫。 “老爷,马车又陷住了。”
无奈之下,车夫只好顿住手中的鞭子,转身朝着车厢内禀报道。 话音落罢。 一身着灰色儒袍,头戴纶巾、满脸疲倦之色的中年男子自车厢内探出头来。 左右查看一番后,方要走出车厢之际。 那始终游走于马车四周的‘青年仆从’们瞬间围来数人。 “车外严寒,王老爷稍待片刻即好。”
为首一人见状,翻身下马后快速拱手行礼道。 “有劳余公子了。”
满脸疲倦之色的中年儒生闻言顿住身躯,拱手还礼道。 “王老爷客气了。”
被称之为余公子的青年男子闻言满是恭敬之色地再度拱手还礼。 其口中的王老爷不是旁人,赫然正是那燕王泰山。 身为老五家余家下一任家主的余良才岂能不对其恭敬有加。 待王文清重返车厢后。 余良才缓缓摆了摆手,当即便有十余名‘青年仆从’快速翻身下马。 在一连串整齐划一的号子声以及马儿吃痛嘶鸣声中。 原本深陷于泥泞之中的马车,终是再度缓缓前行。 待马车稍稍平稳后。 端坐于车厢软塌之上的王文清,自怀中缓缓掏出一蓝皮账册以及一黑白相间的狼毫笔。 “夫人,研墨。”
王文清手持狼毫笔,边缓缓翻开账册,边开口吩咐道。 斜靠于其对面软塌之上的王夫人闻言,轻轻将怀中已然熟睡的幼子放于一旁。 随即默默无言地自车厢边缘处取出一方砚台以及一根墨锭。 清水入砚,墨锭轻转。 数十息后,一砚浓淡相宜的墨汁缓缓摆放于王文清面前。 王文清伸出狼毫笔于砚台中轻轻一点。 待其吸饱墨汁后。 王文清抬手于账册中缓缓书写。 任凭行走于泥泞官道上的马车再如何颠簸。 他那持有笔、纸的双手,始终稳如泰山。 片刻后。 墨迹干透。 王文清缓缓合上写满字迹的账册,随即将其郑重地收入怀中。 账册入怀。 王文清感受着怀中那沉甸甸的账册,满是疲倦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发自内心深处的笑意。 王夫人默默收起砚台。 数次看向王文清、数次张口欲言,但不知为何每每话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自一家老少随余良才离开长安城后。 一路行来王文清时不时地便自怀中掏出那本账册写写画画。 有时为了书写账册,其甚至不惜与乞丐为伍,且一呆便是两三日之久。 至于深入乡间村落的次数,更是多的数不胜数。 这一路行来。 出长安城时仅仅只有数页的薄薄账册,渐渐变得厚实起来。 而原本略有些许富态的王文清,却渐渐变得消瘦起来。 其原本满面红光的面颊上,更是布满了挥之不去的疲倦之色。 王夫人不知王文清于那账册中究竟书写了什么。 其只知道这一路行来,自家丈夫将那账册看的比自身性命还要重。 眼看着距离沮阳城愈发地近了。 王夫人终是未能按捺住心中疑惑。 “老爷。”
王夫人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幼子,随即抬头看向端坐于身前闭目养神的王文清。 “嗯?”
闻得声响,王文清鼻息间发出一声疑惑,随即缓缓睁开双眼看向王夫人。 “老爷这一路行来,屡屡废寝忘食地于那账册中写写画画。”
“不知那账册......” 王夫人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缓缓开口问道。 “你说此物?”
王文清闻言愣了一瞬,随即自怀中缓缓掏出一物。 “嗯。”
王夫人望向王文清手中那厚厚一沓蓝色封面的账册点了点头。 “这可不是什么账册。”
王文清见状哑然一笑,随即微微摇了摇头。 “不是账册,那是何物?”
王夫人愣了一瞬,随即看向那与商行账册一般无二的厚重‘书籍’轻声问道。 “这啊。”
王文清缓缓举起手中的‘账册’,轻笑道:“这是秋瑾迟来的嫁妆。”
‘秋瑾迟来的嫁妆?’王夫人闻言低声喃喃一句。 其面上的疑惑之意非但未曾消退半分。 反而愈发地浓烈起来。 “正是秋瑾迟来的嫁妆。”
王文清微微点头,随即缓缓低头看向手中‘账册。’ 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父爱。 不知过了多久。 许是一刻钟。 又许是数十息。 王文清缓缓抬起头来,似喃喃自语,又似对身旁人低声解释。 “常言道,娶亲当娶门当户对。”
“夫人,你觉得咱们王家与燕王门当户对吗?”
王文清边抚摸着手中的蓝皮账册,边缓缓开口问道。 王夫人张了张嘴,方欲说些什么之际。 然,不待其开口。 王文清便苦笑着摇了摇头,自问自答道:“一个出身于寒门的姑娘,与一位高高在上的天家子弟之间,哪儿有什么门当户对一说?”
“哪怕那姑娘拜师于当世大儒又如何?”
“哪怕那天家子弟因‘罪’被囚禁于宗正寺八年之久,可那又如何?”
“在真正的权贵眼中,那姑娘始终是高攀了......高攀了啊!”
“更何况,后来那天家子弟,凭借着自身才能,不仅仅摆脱了戴罪之身。”
“更是一跃成为了那高高在上的一字亲王。”
“夫人,你说世人会如何看那姑娘?”
“夫人.....你说世人会如何看咱们秋瑾啊。”
王文清顿住不断爱抚蓝皮账册的手掌,缓缓抬起头,双目泛红地看向王夫人。 “不知啊。”
王夫人抬起手擦了擦眼角泪痕,声音哽咽道。 究竟是不知,还是不敢知,明者自明...... 王文清闻言深深叹息一声,随即缓缓低头,深深地看向手中蓝皮账册。 十余息后。 王文清再度似自演自言,又似对身旁人倾诉道:“秋瑾写于你的那些书信,我曾偷偷翻看过......” “我知秋瑾与王爷成婚后向来恩爱。”
“我也知王爷向来疼爱秋瑾。”
“可那又如何?”
“他是王爷,是高高在上的一字亲王,是镇守整个燕地的燕王殿下!”
“寻常权贵人家尚且三妻四妾,更逞论一位依祖制可一正两侧三夫人的一字亲王?”
“正妃的位子,他已经给了咱们家秋瑾了。”
“那侧妃与夫人的位子,绝无可能再予出身寒门的姑娘了。”
“现如今秋瑾已经有了身孕。”
“于情于理,王爷都需再迎娶一位侧妃,亦或者夫人了啊。”
“无论侧妃也好、夫人也罢,其必然出身于豪门望族。”
“夫人......我怕啊......我怕......我怕咱们家秋瑾受欺负啊。”
“更何况......更何况咱们家秋瑾外柔内刚......若......若秋瑾与那人斗的不可开交......” “到......到时候......到时候王爷又会站于哪方啊......” 两行浊泪自王文清眼角缓缓滑落。 家族危在旦夕时,不顾一切挺身而出的文弱书生。 哪怕身受重伤、危在旦夕之间,亦不曾流过一滴眼泪的文弱书生。 身肩以工代赈重担,数次累至昏迷不醒,亦不曾掉过一滴眼泪的文弱书生。 此刻那眼中泪水,竟好似绝了堤的黄河般,任其万般努力,也很难止住。 “不知啊。”
王夫人缓缓低下头,沙哑着嗓子轻轻摇了摇头。 此番是真的不知,还是不敢知......明者......自明...... 不知过了多久。 许是一刻钟。 又许是百余息。 王文清擦了擦眼角泪痕后,缓缓伸手以衣袖擦了擦王夫人脸上的泪痕。 “夫人莫哭。”
“咱们秋瑾虽没有显赫的身世,但咱们秋瑾有咱们啊。”
王文清满脸郑重之色地缓缓开口说道。 话音落罢。 王文清满是郑重地举起手中蓝皮账册。 “此书乃为夫耗时两月之久,走遍了沿途大小城池,结识了数不清的三教九流后,方才著成。”
“此书不仅仅记载了沿途各郡县间的真实风土人情。”
“更事无巨细地记载了沿途各郡县间的本土乡音。”
“有此书作为秋瑾迟来的嫁妆。”
“哪怕日后秋瑾真与一众侧妃、夫人起了争执。”
“凭借此书之情,也足以让王爷更偏向咱们家秋瑾的了。”
王夫人闻言缓缓抬起头来,泛红的双目一动不动地望向自家夫君以及其手中的那本蓝皮账册。 直至这时。 其方才明白,王文清这一路行来,废寝忘食地书写‘账册’究竟是为了什么。 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就在夫妻二人相顾无言之际。 平躺于车厢软榻之上熟睡的王秋安缓缓睁开了双眼。 “爹爹、娘亲放心,秋安会保护姐姐的。”
王秋安睁开双眼后,‘腾’地一下自软榻上坐了起来,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坚定之色。 “哦?”
王文清见状不由得一乐,随即开口问道:“那秋安打算怎么保护姐姐啊?”
王秋安闻言小脸一皱,伸手小手不断地挠头苦想。 片刻后。 王秋安猛地一拍小手,随即满脸坚定之色地开口说道:“秋安可以帮大哥哥打匈奴人啊。”
“说书先生曾说过,上一任燕王是一位顶天盖地的大英雄。”
“只可惜大英雄最后死在了匈奴人手里。”
“现在大哥哥是燕王,那大哥哥早晚会和匈奴人打架的。”
“等秋安长大了,秋安就去帮大哥哥打匈奴人。”
“秋安打的匈奴人越多,大哥哥就越轻松,大哥哥一轻松不就有更多时间陪姐姐了吗?”
“有大哥哥在,秋安看谁敢欺负姐姐。”
王文清望着满脸坚定之色的王秋安笑了笑。 随即再度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蓝皮账册。 数十息后。 王文清、王夫人二人相视一笑。 “秋安长大了啊,知道要保护姐姐了。”
王文清满眼欣慰之意地轻笑着揉了揉王秋安的脑袋。 ...... ...... 车轮于满是泥泞的官道上走走停停。 最终于临近未时之际,缓缓临近了位于沮阳城五里外的迎客亭。 头戴毡帽、腰悬刀刃、身骑高头大马的余良才不敢置信地揉了揉双眼。 待看清那位于一群甲士之间的那辆马车,着着实实是那三辕青篷马车后。 余良才面上一喜,随即猛夹马腹,脱离车队后快速朝着三辕青篷马车行去。 临近三辕青篷马车外围甲士十余步远时。 余良才快速止住胯下高头大马,随即快速自马背上翻身而下。 “长吏司余良才,自京城而返,特向王爷复命。”
“还望诸位速速通禀。”
余良才翻身下马后,自怀中快速取出一枚小令,随即面朝三辕青篷马车拱手行礼道。 “稍待。”
一甲士闻言快走几步,自余良才手中接过其手中小令。 待监察无误,确定那枚小令正是王府长吏司之令后。 甲士快速转身,朝着自家伍长走去。 一枚小令,层层周转,最终落入杨先安之手。 三辕青篷马车旁。 杨先安手持长吏司小令,拱手行礼道:“六爷,王家众人已至。”
三辕青篷马车内。 许奕闻言缓缓睁开双眼,随即自车厢内缓缓而出。 与此同时。 王家众人所乘坐的马车,亦缓缓停靠于迎客亭一旁。 “臣,长吏司余良才,拜见王爷。”
许奕方一越过层层甲士,那原本便拱手相拜的余良才,腰背瞬间更加弯曲起来。 “余家又出一杰出子啊。”
许奕缓行数步至余良才身旁,抬手轻轻拍了拍余良才肩膀夸赞道。 “臣不才。”
余良才感受着肩膀处传来的分量,心中虽狂喜,但面上却谦虚至极地推辞道。 “这一路行来,倒是憔悴了不少。”
“待此间事了,良才好生歇息数日。”
许奕岔开话题,轻笑着关怀道。 “为王爷效命,臣之职责也。”
余良才面色一正,再度深深一拜。 “好生歇息数日,不养好身体,怎能抗起下一重担。”
许奕轻笑着再度轻轻拍了拍余良才肩膀,随即缓缓朝着王家老小行去。 待许奕身影渐渐远去后。 弯腰拱手行礼的余良才再难掩其心中喜悦。 其主动于杨先安处接下此任,不惜风吹日晒、雨打风霜地行至数千里之外的京师长安。 所图的不正是这一幕? ...... ...... 迎客亭外。 许奕朝着王家一众老小缓缓走去之际。 王家一众老小亦在朝着其快步行来。 数十息后。 王家一众老小率先止步脚步,面朝许奕各行各礼道:“吾等拜见王爷。”
许奕闻言顿住脚步,微微拱手还礼道:“诸位客气了。”
话音落罢。 许奕缓缓起身随即朝着王文清以及王家老爷子再度拱手行礼道:“小婿见过泰山、见过老爷子。”
王文清与王老爷子见状,急忙拱手还礼道:“王爷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一众礼仪虽繁琐,但却是这个时代里必不可少之物。 礼仪一成。 许奕方张口欲言。 因长辈叮嘱,而枯等多时的王秋安瞬间蹦蹦跳跳地快速上前。 “大哥哥,等秋安长大了,帮你打匈奴人好不好。”
王秋安蹦蹦跳跳至许奕身旁,一把抱住许奕大腿,随即满脸天真之色地抬头望向许奕。 那满是天真之色的脸庞上,却有着一双满是坚定之色的明亮双眼。 许奕闻言愣了一瞬,随即轻轻揉了揉王秋安的小脑袋,轻笑着开口说道:“秋安还小,当务之急是好好读书,打匈奴之事,等秋安长大了、学业有成了再说好不好。”
王秋安闻言思索数息,随即满眼坚定道:“秋安可以读书的同时学习武艺,这样等秋安长大后就能直接替大哥哥去打匈奴了。”
许奕不知王秋安为何这般执着于打匈奴一事。 然,此时正值雪融之际,气温自然是偏冷至极。 其于寒风中枯站数个时辰亦算不得什么问题。 但那已然年迈的王老爷子却是万万受不了的。 闻言后。 许奕只得轻笑着点了点头,随口答应道:“好好好,等回了沮阳城,大哥哥便给秋安多请几位先生。”
王秋安闻言咧嘴一笑,连连点头道:“大哥哥真好。”
许奕笑了笑,随即将此事暂置一旁。 面朝王老爷子与王文清微微拱手道:“天气严寒,老爷子与泰山,还请随小婿移步王府一叙。”
片刻后。 王家一众老小再度登上了各自的马车。 就在许奕方要转身离去之际。 王文清自平平无奇的马车处,去而复返。 “王爷请留步。”
王文清快步行至许奕身旁,拱手行礼道。 “泰山何事?”
许奕闻言顿住脚步,略带疑惑道。 王文清左右环顾一眼,见官道之上已然有些许商贾偷偷望向迎客亭。 “秋瑾有一嫁妆,尚未交予王爷。”
“还请王爷寻一安静之地一叙。”
王文清满脸郑重之色地拱手行礼道。 ‘秋瑾嫁妆?’许奕闻言微微一愣,心中不由得喃喃道。 但见王文清面色极其郑重。 许奕只好暂压心中疑惑。 “泰山请随小婿至车厢一叙。”
许奕定了定神,随即伸手作请道。 “好。”
王文清答应一声,随即同样伸手作请道:“王爷请。”
…… …… 片刻后。 数辆马车在百余名骑卒与数十名‘青年仆从’的拱卫下。 再度缓缓行驶于满是泥泞的官道上。 三辕青篷马车内。 许奕与王文清相对而坐。 “不知泰山口中嫁妆,究竟是何物?”
许奕端起小木桌上的茶壶,缓缓倒入两杯清茶,待将其中一杯清茶缓缓端至王文清面前后,方才开口询问道。 王文清见状急忙半起身接过许奕递来的清茶。 随即缓缓自怀中掏出那本被其视若珍宝的蓝皮账册。 “此书便是秋瑾迟来的嫁妆。”
“还请王爷过目。”
王文清满脸郑重之色地将手中蓝皮账册递至许奕面前。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自王文清手中接过那蓝皮账册。 纸张缓缓翻动间。 许奕那向来古井不波的双眼中,渐渐泛起了层层涟漪。 王文清所递书中,详细记载了自长安城至燕地,这一路行来沿途各郡县乃至乡镇、村落间的风土人情以及详至民生。 许奕踏上就藩路时,虽也曾耗费两月有余,用以实地考察沿途各郡县民生以及风土人情。 但因身份的不同,所受关注目光的不同,等因素。 许奕考察之际,大多是借游览当地风景名筑之由,行暗中考察之举。 这也就注定了许奕所看到的民生与风土人情仅仅只局限于沿途经过之处,以及风景名筑四周。 而王文清则不同。 其这一路行来,数次深入乡镇、村落,为求精准,其甚至于不惜与乞丐为伍。 也正因此,王文清所呈之书中,事无巨细地记载了沿途各郡县乃至于乡镇、村落中,最为真实的民生与风土人情。 层层加码压的老百姓喘不过气的赋税。 横行于乡间作威作福的地主老爷们。 身蒙冤屈,却因无钱无权而锒铛入狱的底层百姓们。 手握芝麻大权柄,却整日里耀武扬威的小吏们。 手持一地权柄,却过着醉生梦死般生活的一地父母官。 家大业大,目中无人到将寻常百姓生命看作草芥的世家纨绔子们。 王文清所呈蓝皮账册中,那一行行异常整洁的字迹,好似幻化成了一幕幕最真实的场景,不断地自字里行间涌入许奕脑海之中。 一时间。 许奕好似看到了一个更为真实的大周。 此大周,远远比其脑海中原有的大周更加的糜烂,更加的不堪。 自那一行行异常整洁的字迹中。 许奕好似听到了一个个生活于社会最底层的百姓,于水深火热的生活中无可奈何地发出一道道充满了幽怨的叹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 许奕眼睑微垂地缓缓翻开了一页新的篇章。 新的篇章中没了苦大仇深的底层百姓,亦没了那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官吏、世家、豪门、地主老爷。 新的篇章中,有的仅仅只是沿途各郡县最为本土的乡音。 三辕青篷马车内。 眼睑微垂,使王文清看不清此时心中最真实想法的许奕,轻轻摇了摇头。 似欲将脑海中那数不胜数的血与泪通通甩出脑海般。 数息后。 许奕强行稳住心神,再度将目光投向蓝皮账册中。 投入那一个个或蹩脚、或古怪的书面化方言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 当三辕青篷马车渐渐不再颠簸后。 许奕缓缓合上手中的蓝皮账册。 随即半起身面朝王文清深深拱手行礼道:“奕,谢过泰山大人。”
此蓝皮书,前半部分为各地最真实的民生以及风土人情。 后半段则为各地最为本土的方言。 此书看似无用,实则其于许奕而言,却不亚于一件价值连城的绝世珍宝。 知民生,方能对症下药。 晓方言,方能事无巨细。 大周虽有官话,但除长安土生土长之人、除一心求学向上的书生、官吏,除需行走于全国各地的商贾们,以及自幼便接受官话教育的世家子弟们。 又有多少百姓能说出一口地地道道的大周官话? 即使是那天子脚下的关中大地,亦存在着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的现象。 更逞论整个天下? 也正因此,王文清所呈这份‘迟来的嫁妆’,其分量当真是不可谓不重。 而王文清为何要于此时,呈上此书。 其虽不言,但许奕亦能猜到一二。 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大抵莫过于此。 非是许奕不愿于此刻给那王文清一份承诺。 而是其深深地明白,任何承诺在事情未曾发生之前,皆是空白无物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