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如火如荼地继续进行,从会议室的窗口往外看,可以看到湛蓝的天上飘着几朵浮云。办公室接待服务做得不错,每个与会者面前都有一个精致的白瓷杯子,杯中灌满了上好的铁观音。朗总经理调整了一下心态,面带微笑,扫视一遍会场,像一只笑面虎。当他的目光落到韩冰冰身上时,那微笑似乎变了味,看上去有点像淫笑、奸笑。朗总经理介绍说:“公司的几大客户占公司每年营业额的百分之八十,是公司的衣食父母,伺候好这些大客户,将关系做到位特别重要。”
邵经理问:“郎总是怎么伺候这些大客户的?”
这一句话仿佛戳到了朗总经理的鸡点,他顿时兴奋起来:“这主要得益于我的高瞻远瞩,高屋建瓴,走高层路线,让这些大客户吃好、喝好、玩好,让他们吃到嘴软,拿到手短,让他们合作上只认我,不认其他人,就像一条狗,只认它的主人。”
左雨康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公司应收款占比很高,前几年的有些应收款变成了坏账。”
朗总经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解释道:“大部分账款还是能收回来,变成坏账的只是一小部分,主要是个别客户资金周转不过来,”他叹了口气,“现在到市场竞争激烈,我们必须先占领市场,扩大市场份额。”
郎总经理并不想纠结于这个话题,他心思很活,立即换了个方向,继续吹嘘和自我吹嘘:“在我的推动下,我们公司的管理走上了正轨,最主要得益于我强推的满负荷工作法,工人两班倒,设备24小时不停机……”他越吹越响,越吹越得意,根本停不下来,不过都是一些无关痛痒,聊胜于无的东西。当吹得口干舌燥时,工作人员不失时机地为他续杯添茶。副总经理、销售部经理、其他部门经理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因为在郎总经理的嘴下,他们简直就是一群废物,郎总经理从来不在意他们的感受,认为真理只在权力的覆盖范围之内。忽然,整个厂区响起了一阵奇怪的异响:嘿吼、嘿吼、嘿吼……正当大家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时,音乐响起: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恩恩怨怨,生死白头,谁人能看透,红尘啊滚滚……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何不潇洒走一回……原来是厂区的广播开始播放歌曲,郎总经理终于停下来,就像巴布洛夫的狗听到铃声。郎总经理说午餐时间到,左雨康说那就暂时休会吧,下午继续。郎总经理热情地招呼大家一起去用午餐,左雨康以为是去公司食堂,但郎总经理说到外面,很近,早预订好了,主要给畅行科技的各位同仁接风。考虑到韩冰冰、邵经理和其他同行人员一早出发,早已人困马乏,中午要好好休养生息,养精蓄锐,左雨康便欣然应允:“好吧,那就潇洒走一回。”
接待午餐订在附近一家大酒店,说是附近,实际上开车也要一段时间。坐上商务车,七转八弯,兜兜转转,才到了这家酒店。郎总经理介绍说,这家酒店的老板是他的老朋友,公司所有的客户招待都安排在这家酒店,跟这家酒店有协议,吃饭住宿都会打折。既然这家酒店跟公司关系这么密切,韩冰冰也想更多地了解一下,郎经理于是便聊了起来。他说酒店姚老板的发家史非常鼓舞人心,以前是杀猪的,随着时代发展,规模化杀猪代替了私宰,但他是个体户,鸡蛋碰不过石头,生意不好,穷困潦倒,后来转行开了个专门割包皮、治花柳的小诊所,业务逐渐有了起色,加上姚老板头脑灵活,到处张贴小广告,生意越做越大,名声在外,如雷贯耳,方圆几公里都知道他的名声,但很可惜,他没有行医资格证,非法行医,树大招风,小诊所被查封,相好的也跟人跑了。姚老板辗转跑到香港,吃尽百般苦,受尽千般罪,终于脱胎换骨,王者归来,经营房地产、酒店、餐饮,样样做得风生水起,洗脚上岸,修成正果。韩冰冰边听边看,很少说话,她感觉到郎总经理树大根深,盘根错节,事情并非像想象中那么简单。这家酒店应该是这里最好的酒店,叫粤豪酒店,附近再也找不到比它更高的建筑了。酒店四周绿树环绕,门口立三根旗杆,分别挂国旗、店旗、行业协会旗。国旗居中,略高。右边是绿色的店旗,上有白色餐刀餐叉图案,那餐刀怎么看都有点像杀猪刀。众人在粤豪酒店前陆续下车,从酒店大堂一侧乘电梯直上3楼餐厅。餐厅门口的咨客穿着开叉极高的旗袍。当她知道众人的来历后,便扭着腰肢在前面开路,把大伙领进宽大温暖的餐厅,洁白的大腿在旗袍的开叉口里前后摆动,很是时尚。餐厅人气旺盛,灯火辉煌,几乎每张桌子都高朋满座。穿职业套装的餐厅经理接棒将大伙领到预定好的包房。包房很宽、很大,有三张大圆桌,圆桌上铺一条金黄色桌布,桌布上搁一块会转动的玻璃转盘,旁边每把椅子都套上一个金黄色的套子,满眼祥和,蓬荜生辉。左雨康、韩冰冰、邵经理、郎经理和几个核心管理层坐其中一桌。郎总经理跟餐厅经理确认后,便陆续开始上菜,郎总经理热情招呼左雨康一行:“左总,中午一起吃个便饭。”
事实上,这午餐不能称之为午餐,更不能称之为便饭,应叫午宴才恰当。美味佳肴像走马灯似的陆续上桌,什么海参、龙虾、鲍鱼、鱼翅捞饭、千年王八,万年山珍,一应俱全,应有尽有,至于茅台、郎酒更不在话下。左雨康感叹道:“郎总的便饭快赶上满汉全席了。”
“哪里哪里,”郎经理似乎听出了一点话外之意,赶紧打圆场,“公司通常在这里招待尊贵的客人,左总你们难得来一次,我们理应盛情款待。”
韩冰冰心想:纵有金山银山,也会被这帮人吃空抹净,心里的寒意又增添了几分,不过她并没有说什么,脸上很平静。……下午,郎总经理似乎午餐吃好了,良心发现,大发善心,他说:“在座各位都是公司中高层管理人员,对公司的情况、公司的难处了如指掌,大家不要着急,一个个来,把问题说深、说透,畅所欲言,我们有的是时间,第一个就先从薛副总经理开始……”左雨康心道: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谁说我们有的是时间?左雨康制止了郎总经理:“我们下午还打算参观厂区和各部门,按行程安排,下午五点我们就要返程。”
左雨康停顿了一下,“这样吧,每个人的发言不能超过三分钟。”
听左雨康这么说,一众摩拳擦掌,准备好好表现一番的管理层顿时泄了气。他们的稿子可是花了很多心血提前准备好的,因为这可能决定他们未来能否留任、能否升迁,所以为这件事他们不敢有半点马虎。会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大伙心里明白,先发言的吃亏,后发言的占便宜,谁也不想先发言。郎总经理只好打破这尴尬的沉默,他要点名了,按关系亲疏一个个点,疏的先点,亲的后点。他和销售部胡经理关系最对劲,和薛副总经理关系最不对劲,薛副总经理总想找机会取代他,他时时提防着薛副总经理,在他的感觉中,薛副总经理背后不知做了多少的坏事想坑他……嗯,还是让薛副总经理先来吧。薛副总经理只好脱稿发言,赶鸭子上架:“今天特别荣幸有机会给公司控股股东,畅行科技的左董事长汇报工作,我首先要感谢多年来一直支持我的公司同仁,正是他们的大力支持,密切配合,使我能在我的岗位中完成我的使命……”一大堆废话、套话。可能是说习惯了,也可能这就是讲稿最开始部分,但就在他该感谢的人还没感谢完的节骨眼上,左雨康叫停了他的发言,让下一位开始,薛副总经理傻眼了。不过,郎总经理这临时起意的小伎俩也没有起太大作用,先后效果差不多,后来的也占不了多少便宜,可能这些管理层的伙计已经习惯了,思维固化了,洋相百出,有念了几句开头便嘎然而止的;有从开头念了两句,然后直接跳到结尾念两句的;有东抓一把,西抓一把,眉毛胡子一把抓随便念的,不一而足,总体效果都不好。很快,各部门管理人员发言完毕,大伙心里都有些忐忑、有些沮丧、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未来命运会开什么样的玩笑。郎总经理亲自领着大家到各部门参观,下各个生产车间访问。车间很嘈杂,工人在流水线上忙碌着。现场混杂了各种噪声,有机床的、有冲床的、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号的专业设备发出的声响,像交响曲一般,此起彼伏,热闹非凡。韩冰冰手里拿了个小记事本,一支笔,把她看到的、听到的、认为有价值都记在她的小本子里。不过她小本子里的符号没人能看懂,都是些速记符号。韩冰冰在工厂现场随机找些工人,有其貌不扬的,也有帅得无边的,有厂花,也有邻家小妹,他们来自全国各地,来自五湖四海。韩冰冰问他们一些简单的基本问题:譬如排班情况、几点上班?几点下班?加班情况,加班工资如何计算?教育水平、培训情况、入职年限等等……同时她还向相关管理人员了解公司主要生产设备的型号、使用年限等具体情况,向销售部门索要销售统计表,复印公司的制度文档、管理规范文档等……韩冰冰把该做的事都做得特别细致,条分缕析,层次分明,从容不迫。郎总经理领着左雨康、韩冰冰、邵经理一行在厂区里到处走走,走马观花,一路参观,边走边解说。当他们经过一个杂草丛生的角落时,一座年久失修的大型库房引起韩冰冰的好奇心,她走上前去察看一番,发现库房已从里面栓牢,旁边大门上开了个小门,小门上一把巨型U型锁将门紧紧锁住,U型锁已经生锈,估计库房有很长时间没打开过了。韩冰冰问郎总经理能否将库房打开看看,郎总经理说,这是一处废弃的库房,里面堆放了很多废弃杂物,没什么好看的。众人正打算离开,忽然,一只野猫从库房边的草丛窜出,发出几声让人听了揪心的喵喵叫。韩冰冰总觉得有些异样,便停了下来,她跟郎总经理说,还是想看看这库房。左雨康见韩冰冰这么执着要看,觉得好奇,也想看看,要郎总经理将库房打开。郎总经理没办法,只好找来库房管理员,管理员再去找钥匙,找了半天,终于把钥匙找到。管理员打算将钥匙插进锁眼里,但锁已彻底锈蚀,很难插进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折腾半天,反复摩擦一会,磨掉一堆绣屑后,钥匙终于可以插进去了,但却拧不动,无论如何都拧不动,估计把钥匙弄断也拧不动。“可能不是这把钥匙。”
韩冰冰提示管理员。管理员又换了几把钥匙,但还是一样,拧不动,打不开。管理员无奈,表示无计可施,郎总经理也表示无计可施。当然,如果真要打开也并非绝对无计可施,只不过需要大费周章罢了,因为连门、门栓可能都已经绣合在一起了。考虑到大家后面还有行程,左雨康不再坚持,韩冰冰也只好暂时作罢。韩冰冰在心底里还是觉得这库房有些蹊跷。按照行程安排,下午五点,左雨康、韩冰冰一行告别畅行科技公司,踏上返回深圳的归途。韩冰冰回到极乐门已是晚上十点之后。深蓝的夜空挂着一轮寂寂的明月,下面是灯火阑珊的街市。……周末下午,夏日炎炎。天空衬着一些淡云,一群叫不出名字的鸟没有章法地乱飞, 一会儿“人”字形,一会儿“之”字形,一会儿“一”字形,一会变成波浪形,令人摸不着头脑。街道两旁,绿树成荫,树尖上那些绿得发亮的嫩叶赏心悦目,路边的夏花开了,开得灿烂明媚,让人不由自主地从心底生出许多美好的情愫来。极乐门外墙,一条巨大的条幅从楼顶一直拖到地下,像皇后的晚礼服、像把巨型拖把。上面写着几个醒目的大字:极乐门之夏环球模特大赛。这是施总的大手笔,非常有气势,令人印象深刻。模特大赛预定晚上在极乐门歌舞厅举办,相关人员下午便开始着手准备。为了办好这次模特大赛,施总牵头组成了评委会,评委会里有施总、左雨康,还有一众专业评委。专业评委将从专业角度对模特进行评判打分;施总则负责把关,看相貌是否端正,身材是否了得;至于左雨康……只负责最后说了算。评委会已提前从所有报名的模特中,根据综合素质,从高到低,选出60名参加今晚比赛的模特。施总下午召集模特大赛评委会开会,左雨康说他有重要事情,不来了,派戴玲来,作为自己的全权代表;极乐门总经理候选人李坚尼、夏本达、欧阳秋歌、汤易绍、廖石飞来了,他们看上去神采奕奕、意气风发,志在必得;一众专业评委也来了,他们奇装异服,装扮另类,非常时尚。施总说:根据比赛规则,每位候选人要先组建自己的模特队,自任领队,要给自己的队起一个有特点、有想法、有冲击力的名字,要让观众过目不忘,听到这个名字马上能记下来,不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各领队名字没起好,但他们的打扮却各具特色,施总的话也都听到心里了。施总的目光像手持猎枪的猎人,将五位候选人扫视个遍:欧阳秋歌身穿白色民族风绣花紧身衣、黑色包臀裙、黑色高跟鞋、带副太阳镜,烈焰红唇,头发高高盘起,既性感又有压迫感。李坚尼穿浅灰色衬衣,黑色西裤,深灰马甲,打一条黑领带,新做的发型一丝不苟,草蛇灰线。廖石飞则是白色布扣唐装,有点像太极拳的练功服,手持一把纸扇,上书“大道至简,大智若愚“,一副欲待指点江山的气派,令人印象深刻。夏本达浑身上下一身户外运动装束,打扮很普通,没什么好说的。汤易绍先生一身休闲装,有领深红T恤,黑色休闲短裤,打扮更普通,更没啥说了。经过艰苦的思考,筛选,三个臭皮匠凑成一个诸葛亮,五人终于把队名起好,一一报给施总。欧阳秋歌给她的模特队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霓裳羽衣“。施总说:这玩意价值连城,不错!李坚尼他给自己的模特队起的有些暧昧名字,叫“衣香鬓影”。施总说:坚尼兄,你酒吧泡的时间太长,泡涨了吧?廖石飞给自己的模特队起的名字,叫“锦绣红妆”。施总说:看来廖生又要洞房花烛,梅开几度了,祝你好运!夏本达给自己的模特队起了一个非常富有诗意的名字,叫“寻梦之旅”。施总说:做做梦可以养生,但不要睡过龙,比赛结束都醒不过来!汤易绍给自己的模特队起的名字却不算普通,叫“孔雀开屏”。施总说:会开屏的孔雀都是公的,但你的模特不是,汤生,你要想清楚!施总最后吆喝了一声:队名大家都想清楚了吗?“想清楚了”五人异口同声回答。施总的语调忽然降了下来,他说:“下面我给各位透露一条最重要的消息,由于个人原因,我马上就要离开极乐门,后面的美食大赛取消,今晚的比赛将决出谁是下一任极乐门总经理。”
听闻施总此言,五人的心立刻吊到了嗓子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