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社会，注定是要有人没有工作的。”
佐藤信司想了想，回答道，“这不是头领你需要担心的事。”
“是啊，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而我也没有能力去解决。”
源夜苦笑道，“甚至以我的地位，如果想要解决这种问题，估计都要被冠上‘不配’的名头，实在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只不过真的是没想到啊，虽然在过去就已经有苗头了，但在2077年居然能如此清晰的展现，造成生产过剩的，居然不是剥削导致的需求不足而是劳动本身。”
源夜摇了摇头，“真是，完全搞不明白了。”
“什么意思？”
佐藤信司对这些社会学理论当然不感兴趣，但他深知如何拍好马屁，在这种场合下拍马屁的好方式就是安心做一个好听众并真诚的提问使讲述者能获得足够的满足感，“能请头领你详细说一下吗？”
“你听过上世纪的大萧条吗？应该是差不多一百五十年前的事情了吧。”
“在金融史课上有听过一点。”
“简单来说，在生产出一份产品的同时，雇主要向生产者付出一笔佣金，这是个最简单的模型。”
源夜想了想，说道，“而当佣金买不起产品的时候，就会发生生产过剩，大萧条就发生了。”
“这在过去被认为是资本家，也就是雇主的剥削造成的。”
源夜继续说道，“因为你想啊，所有人都在劳动，却买不起自己生产出来的产品，肯定是佣金少了，那少掉的佣金去了哪里？自然是雇主那里，非常朴素的道理。”
“当然，也有资源错配之类的原因，而且这些原因的占比还不小，可以说生产过剩有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资源错配而引发的，但我们先不聊这个，回到佣金的问题上来。”
源夜再次喝了口水，有些突兀的问道，“你认为不劳动者不得食吗？”
“……当然。”
佐藤信司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答道，“没有人会否定这一点。”
“没错，所以过去的国家选择的救济方法说到底，其实就是‘把佣金发足’，以此来激活需求，让经济重新运行起来。”
源夜解释道，“但现在不一样。”
“随着技术的发展，生产效率越来越高，只需要极少数人就能生产出极其大量的产品。”
源夜竖起一根手指，“如果将所有人都投入生产，那么生产出来的商品就绝对不可能被所有人消费干净，过剩会立刻发生，这并非是佣金有没有给足的问题。”
“过去人们批判资本家的一点，就是其占有了大量的一般等价物，却不消费更多的商品。”
源夜举例道，“在2077年，如果将所有人一齐投入生产，那么所有人都将面临过去资本家的困境，因为生产的极度过剩，会发生天文数字般的通货紧缩，人们会发现自己手中的等价物虽然在过去看来很少，但现在却能近乎无限的购买产品，可却如同资本家一样无法消费那么多商品——当然前提是现代社没有瞬间崩溃。”
“为了避免这一结果的发生，2077年注定只有少部分人能有劳动的资格。”
源夜继续问道，“还是那个问题，你认为不劳动者不得食吗？”
“是的。”
虽然已经有些迟疑，但佐藤信司那朴素的世界观还是令他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好的，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依旧坚持劳动才是唯一创造价值的话，那么就会面临一个困境。”
源夜反问道，“如果世界只允许少部分人劳动，剩下的人呢？不劳动的人呢？他们的价值不存在了吗？”
“如果劳动才是唯一能够创造价值的，那剩下的那些不创造价值的人，自然不会得到的报酬。”
源夜摇了摇头，“这才是更可怕的，因为现代社会的经济运行实际上是建立在需求上的，如果需求萎缩，现代社会同样会在瞬间崩溃。”
“这就是现在的悖论，自从新自由主义以来，经济学已经差不多一百年没有更新了，这方面你比我懂得多。”
源夜无奈的说道，“所以现在各大政治实体的领导层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不断的撒钱，将等价物直接分发到不进行劳动的人手上，强行维持着他们的需求以保证现代社会的经济体系不崩溃。”
“如果说劳动才是唯一能够创造价值的话，这种行为实际上就是在剥削着那些劳动着的人，因为按照这个理论，不劳动的人是没有创造价值的，没有创造价值就不能获得报酬。更可笑的是，只有这种剥削才能维持现代经济体系不崩溃，才能让那些劳动的人的劳动产生价值。”
源夜苦笑道，“这和我受到的教育是完全不一样的，这才是我弄不明白的原因。”
“您受到的教育？”
佐藤信司反问道，“是了，虽然头领你的年纪不大，但想必是出身名门，受到的教育会让您思考这些问题也是正常。”
——我身上明明穿的是瀛洲公立高中的制服，就别脑补了吧。 源夜在心底里吐槽着，但他知道解释也没什么用，干脆就放弃了，更何况他所在的公立高中确实没有教这类知识，这是他前世受到过的教育，他已经算是说漏嘴了。 佐藤信司不懂这方面的知识倒不是因为2077年的瀛洲官方封杀相关知识，再怎么封杀也不会对他这种东京大学的高材生整这些，实在是因为现在各学科已经高度分化，知识的隔阂深的可怕，像他这种读应用金融学的，甚至连金融史都不咋修，不然也不会连大萧条都一知半解。 “算了，不聊这个了。”
源夜叹了口气，“最可怕的时刻还没有来临呢。”
“最可怕的时刻？”
“当智能机械完全取代一切生产，劳动的概念被完全消解的时刻。”
源夜将瓶中水一饮而尽，“或许是人类的终结，又或许是新生的开端，谁知道呢？”
“在那之前，大部分人，特别是那些被排挤出生产序列的、不劳动的人，他们只能是每日领取救济，做一个名为现代社会的经济机器上的【需求提供湿件】罢了。”
源夜愣了一下，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救济吗……我想到应该怎么安置那些被遣散的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