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说那福海楼里都是前朝御厨出身,看这些精致吃食,可不是得宫里贵人才有那吃得起的福分嘛。”
镇上长大的礼婶子,偶尔下山也是常听些泽被镇上的八卦传言。“北小姐,这些、这些,我们今晚就都吃了吗?”
“还有这个泥巴团子,是干什么用的?”
向北将泥焗鸡交给问这话的彪子拿去灶火里烧热,然后耐心地一一解释所有这些七嘴八舌的问话,直到彪子拿回热好的泥团。当着大家的面剥出里面油灿黄嫩的肥山鸡,“这就是活山鸡宰杀后从尾部取出内脏,如果有的话,也可以塞填些山药、枸杞、薯块等进去,连毛用盐巴和泥裹了,放篝火里烧着,泥干出裂纹即熟。这种吃法最是适合我们山里人,有时猎的飞禽山鸡多了,或者把山里其他猎户的收获也一块收过来,可以这样烧好了积两天再送下山去也不怕坏。“是个好法子。山里下去一趟不容易,收获不大时还真不好处理。”
“我们明天去打猎吧!老药爷答应了的。”
“是啊,是啊,割了蜜回来正好炙羊。”
只要有人提议,就会引起一阵七嘴八舌的混乱,呵呵,这就是大家庭吗?一直轻言细语、简单生活的向北在独身子女政策中出生,向来都是三口之家的日子过惯了,从未想过会有一天,拥有这么一大家子热闹地吃晚餐。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份喧闹温暖的烟火气。“好,就去打猎,今晚都早些歇息,明天准备工具、吃食,后日准你们进山!”
老药爷的话引来一阵欢呼。一边讨论着狩猎的细节,一边吃着平时难得甚至从未见过的美食。向北起身默默准备了几样精致的菜肴糕点,用提盒装了,背篓里装一条成陌塞进来的成人羊羔皮坎肩,悄悄出了屋子往庄外走。东边的小路连着三个窑洞,一个以土砖修砌,秋天时礼叔就带着男孩子们伐树烧炭;一个以木梁支撑起的浅层煤矿道往里不过数十米,坑道口附近丟弃着一些鳞片状煤堆,仔细看看都是些煤矸石、黄铁块和石墨之类伴生矿,应该是出烟大或燃值不高被选出来扔这儿了;第三个坑道口以石筑门,夯砖为柱、原木做梁,支撑着宽三米、高两米的黄泥窑道。入内十米是一段高过三米,宽约四、五十平方人工开掘的大洞,里面高筑灶膛,三四口大铁锅在煤火上熬煮着。这里就是佟家最大的“产业基地”硝坑,佟定山并没在忙,垂头坐着,悲伤和绝决象阴云般笼罩着他。“父亲,吃点晚食吧。”
“小北,你怎么来这儿了,味儿熏,快回去,爹也回去。”
佟定山抬头见是向北,尴尬地有些手足无措,知道自己最对不起的就是这孩子,也下决心要好好担起这个家,担起为父为子的责任。但掐断那接回妻子的执拗希望,却让他觉得是自己,硬生生地亲手摧毁了,两人曾经共同守护的世界。躲进这里,想要一个人慢慢舔舐痛彻心扉的伤。“父亲,我这次和镇上福海楼的掌柜签了山货供应的契书,还有南北货行的乔老板也需要我们用石碳和硝做些东西供给他。往后家里事多起来,需要您多忙一些了,但是成掌柜的福海楼全国上下有十八家呢,乔老板南北进出商货,还跟下南洋的海商有往来,过几天下山我会将母亲的画像私下交与他们,多方寻寻,可能比咱只在镇上死等更有希望。”
佟定山猛抬头直直望着向北,两眼一红,“你说的是真的?那都是这镇上大大的贵人,他们会帮咱这忙吗?你真认识他俩?”
“是真的,我迷了路是成掌柜救回来的,乔老板很和善的,他需要我们帮他用石碳和硝做好些东西,货单都下了,要求制法也教给我了,您放心,他们一定会帮忙的。”
“那就好,那真是太好了!小北,你母亲最是喜欢你,心疼你的。”
“我都记得的,我会非常用心拜托他们的。”
向北很理解这个看着痴傻的高个子中年男人,仿佛骗小孩子一样提醒自己母亲的好,他怕这个世上只有自己还记得那个曾经来过的美好女子,“大家都记得的,放在心里不说出来,不过是不敢说,怕说了,心上的洞就补不上了。爹,咱们先吃点东西,明天开始忙起来了。”
“小北,你叫我爹了,你又肯叫爹了!爹这就吃,吃好明天忙起来。”
这两年都没听到这声爹了,佟定山知道孩子对自己是有怨的,但就是走不出来。向北现在这声爹,是因为对这个古代男子的痴情和孤独的心疼,没想到反应会是这么大,不过能无意中解了佟小姑娘父女间的心结,她很开心。佟定山用餐的时候,向北就静静地陪着,用神识悄悄审视着佟家所处的这片群峰。从过了水潭峡谷,就可以算是佟家的范围了,山里人大都打猎为生,也会象动物界一样默守着自主的领地意识,也是在那里时,向北就发现空间的浓雾边界已经往外扩出四十里远。这个硝洞和煤矿都是富矿,几代人都不用担心储量问题。意外的是现在开出的这条煤矿矿脉更象是一条石墨矿,只是伴生了少量煤层。反面有条很厚的煤矿脉,却是出现在那个水潭西边的山峰下。外面一小片竹林,整个山体几乎呈黑色,只有一些杜鹃、蕨类植被覆盖着。那不是矿,根本就是一座煤山!佟家房舍依靠的西边那座山峰,完全是中空的,石钟石笋不知生长了几个千百万年,暗河潜流纵横交错,时而外露于群峰沟谷,时而消失在更深更远的山岭之间,这里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区。方圆四十里,青山碧水,霞蔚云蒸,看来这里的温泉资源也是相当丰富,那后天的狩猎是否应该往附近温泉谷那边走呢?“爹,大家在准备后天去狩猎的事儿,我也过去看看,您慢慢吃着。”
“我吃好了,和你一块过去,我也要准备准备。这次猎了好东西,正好给成掌柜送去,爹要亲自去感谢他对你的救命之恩。”
“您就不必亲自去了,把他要的东西多备一些,他就笑到见牙不见脸啦。”
“调皮,怎么能这么说恩人。”
两人一路说笑着出了硝坑,向北拿出坎肩给佟定山披上,在路过煤窑时蹲下来,捡鳞片石墨装了满满一篓。“爹来背,你捡这么多软碳做什么?这东西也烧不出火来。”
“这磨细了不就是画眉粉吗?那乔老板让加了黄泥搓细了,卡在松木条里做笔,有多少收多少呢。”
“那倒是好营生,咱们这儿就这三样多,取用不竭。”
回到厅里时,餐食都已收拾干净,弓箭、绳夹摊了一地,大家见父女俩一起进来,均开心地打着招呼。“我带回了好多曼陀罗,这就去拿来请爷爷加酒制成药糊,把枪、箭头都浸泡上一天,哪怕就是大个的野物也让它一箭即倒!”
大家兴奋得直拍手叫好,只有佟药爷不满地滴咕:“这曼陀罗稀少珍贵,不入深山难得一见,你们倒好,不想着入药,竟是去拿来泡箭。”
向北再回来时,还是背了一个背篓,各色谷米、药材、鸭蛋鹅蛋满满一篓子,把几大包珍稀的药材交给佟老爷子,余下的吃食都推到张氏面前,“礼婶儿,这些食材还有这两大包精盐、糖块都是成掌柜给的,你拿去做些干粮给我们带去山里吃。”
“姐,我和家卫也要去打猎。”
司南眼睛盯着那篓吃食请求着。“你不去打猎这些好吃的也一样不会少了你。你长大了,过了十三岁生日才能进山打猎知道吗?我们明天先带你俩一起去割蜜,后天你和家卫跟着礼婶好好在家陪爷爷,姐带几只小羊回来给你养好不好?”
小司南并没接姐姐的话,和家卫小朋友埋着头,争论起明天能有多少的蜂蜜,又会给他们做什么好吃的去了。向北拿着图纸找到佟礼,给他细细讲解了那个稍大于一张A3纸尺寸的松木敞口箱子和宽边倒扣盖的用途,指给他看底座板与侧板间一条加了活动扳手的6厘米长蜜蜂能自由进出的开口。知他大致明白了蜂箱的结构,才解释箱体内侧两边加钉的两条隔架,和搁置其上的人工巢础。巢础其实只是一排简单的长方木框,三分之二处加一条竹篾丝以五到八厘米间距垂挂在隔架上而已,做起来并不难。为了让他充分理解人工养蜂的原理,今后能带着家人开发养蜂的营生,向北不厌其烦地画图、解说,直到佟礼和一旁围过来的一大家子人全都明白了,才停下来看着这一群啧啧称奇、跃跃欲试的亲人,感染了这样单纯融洽的氛围,向北也抑制不住自己发自内心的笑和对明天的期待了。大家一窝蜂地又拥着佟礼去了木工房,搬、抬、削、刨齐动手。第一个样品制出来时,和现代网络上养蜂知识视频中的一模一样,向北不得不感叹古人这动手能力了。拿着新样品出门点了一小堆篝火,取一根燃柴将崭新的松木箱里里外外熏了一遍,放在火堆边慢慢烤着。这时候里面已经在做第二第三个了。向北找到礼婶,拉着跟男孩子们混在一起又喊又叫的菁菁,一起离开去针线房准备点收蜂神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