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今天要下山,向北翻出在桃花坞时穿过的那身丝蓝套装,总觉得外面那几层堆云般的轻纱有点碍事儿,便拆下来几圈,只留下八片与丝蓝底裙错开象现代的百褶裙样子,好在都是分片式裙摆。向北将轻软的裙裾撩起缠在腰上象装饰用的宽腰封,套装裤用细蓝棉布扎紧打上绑腿。又从拆下的布料上裁两条寸宽发带,给自己梳了个西式菠萝辫从两边额季绕过耳后相交,以发带打成蝴蝶结压住飘飘长发,这才全部拢到头上用蓝布包头层层绕住,免得下山时被树枝勾住。这一通装扮很是不伦不类,可向北的心底有些有确跃,自己觉得有点五毒教主的意境。下楼来走到东院,招呼着佟曦到灶屋将洗发霜、沐浴露和各色香皂装了一背篓,蜂蜜、巢蜜、蜂蜡装了一大背篓,夏家两兄弟和林家大儿正从房里出来,接过背篓就一起往屋场石坪去。大家伙已经将各种卤制材料、留出的新鲜腿肉和幼嫩的五花腰板肉,在用柚树叶垫衬了的密织竹筐中装好,有五、六箩筐。这会儿都吃好朝食,等着向北出发去镇上呢。向北叫了一声从她出现,眼睛就没曾离开过她的佟虎。这孩子眼神实在太过热烈,当着这么十好几个人,但凡大家更熟悉些,怕是会生出许多尴尬的打趣,“虎子哥,你能去叫上彪子到我楼下吗?你俩得帮着把那些冰着的脊肉一块背上。”
“啊?哦,好好,好的,我这就去。”
佟虎从愣怔的心思中惊醒,慌乱地连连应声就跑开了。向北先快步回到自己楼下的走廊上,将昨晚收在雪玉洞内的硝冰脊肉挪出来两大铜壶,等那两兄弟来背上出发。到达庄口时,那几家除了伤者和老陈头,一共来了五个。佟家这边辰、曦、虎、彪四兄弟加向北一行十人就出发了。每人肩上都有近两百斤的背篓,唯向北背着个加盖的不透水密织竹篓,里面只有老药爷新炮制的草药。就这轻省的走法还得小跑着,才能跟上那九个负重的男人。山路上绕了快一个多时辰,向北走得都有点趔趄了。佟辰心疼地看着小姐,早知这样应该叫上礼叔一道,自己就能背着小姐了。真想快点到水亭啊,乔老板或成少爷是不是会赶着马车在那儿接应呢?佟辰心下正暗自琢磨呢,身旁的向北却跑了起来,一边解开头上的蓝布帕,放开腰上缠着的轻纱,长长的青丝和银蓝发带随风飘扬了起来,轻纱幽蓝的裙裾象振翅的蝴蝶,扑闪进这队山里男子的眼中,象终日里看惯的山水画中,忽然闯进了生灵,有了魂。而此时向北的眼前也有一副画,一副从天际垂下的山水长卷,天青山黛、竹林溪流,棕色车驾旁银衫侠士勒马回眸,仿佛从千百年前凝望过来,蛊惑着向北近点,近点,再近点,直至飞奔起来。飞过不知多少个时光的间隙,多少次世间的轮回,就那样飞奔着,奔向目光的起点。成陌就那样凝望着向北,望着她向自己跑来,望着她为自己扬起的裙裾,和与风一起飞扬的青丝,直到面前红润精致的小脸跑到了身前,在马下高高仰起,含怒带嗔,“耍帅啊,坐那么高,再不下来我们自己走了啊。”
就像是被演练过很多次的见面,连被嗔时飞扬的心情都一样,成陌笑了。从轻扬唇角到露齿展颜,及至喜染眉梢,朗声大笑。阳光照在山峰上折回来,象舞台背光打在银衫之上,勾勒出一个英武少年纵身下马时神采飞扬的金色轮廓,“小北,我日出时就来了,一直在等你。”
“傻”向北嗔他一个白眼走向马车,“成天大哥,您受累了。这么早被折腾来这儿,往后别跟着他犯傻。”
“佟小姐”车边的成天躬身抱拳施一礼,“属下应该的。”
“哎,也难为你跟了这么个傻主。”
向北边说边取下肩上背篓放进车厢,回身对大步跟过来的队伍开口道,“这位是成东家,急着要货,一大早就在这儿等着了,正好大家把背筐都装上马车就回转吧,我跟他的车去镇上就行了。”
听得这样一说,大家高高兴兴地将肩上山货都装上马车,竟然将车厢挤得满满当当。佟辰又上去调整了一下,拿出麻索将筐篓绑紧留出一个单盖筐,在上面放了个蒲草团,这才下来走到成陌身前躬身行礼,“成公子,我家小姐就拜托您一路看顾了,过几日如能得您相送回此,还请助小姐燃烟为信,小的定会来此相迎。嗯,如有不便,那还是得烦请您留信在水亭处,小的每日会让人下去等小姐回山的消息。”
“辰大哥,就凭你这份爱护之心,小北愿唤你辰哥哥,我也是要称一声辰大哥的,你忘了咱们与那乔二已是结义兄弟,怎可还不断以小人自谦呢?”
成陌看到了佟辰对向北如忠叔对自己一样的维护,无论尊卑,真心待向北的他就想真心去对待。“成公子,这可使不得,您身份贵重,我只是一介山野粗汉,那结义都是酒醉莽撞了,公子见笑。还请您唤我佟辰吧。”
“行,佟辰,无论何种称谓,你真心待向北,我就始终视你如兄弟。今天你就带大家回去吧,过几日我自会送小北回来。”
佟虎久久地望着那个蓝色的身影,痴迷而失落,可能只有那样的英武贵气才配得上这么灵动慧敏的小姐吧?佟辰告辞回转时拍拍兄弟的肩,一起长大的孩子们又怎会不了解大家心里的那点秘密。马车负载近两千斤,又是崎岖的山路,成天极小心地检查了数遍,成陌拉住准备上车的向北,“我们骑马先行,回水亭再找辆马车过来,这么重的货恐有危险。”
“啊?那我们快走吧,成天大哥在这儿等等。”
“他慢慢往前可以的,我们走。你会骑马吗?”
“啊?不会啊。对啊,我不会骑怎么办?”
向北忘了自己有限的几次骑马还是在马场,被教练牵着长绳跑圈儿。“我带你。”
想着成天那摇摇晃晃的车厢,向北也不多话,回忆着教练的指导,背靠马头,踩着脚蹬,提身一跃,跨坐上马背:漂亮!完美!向北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洋洋得意的赞。成陌飞身上马挽缰起步,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地道“这么漂亮的上马可不象你说没骑过马的样子哦。”
热气吹在耳边,很痒,向北夹着肩膀回身怼他“会上马就能叫会骑马吗?”
一回头成陌温润的唇一路擦过脸颊,停在嘴角边沿。比唇还先一步挤挨上来的英挺鼻梁,肉眼不可见地轻蹭着。相距不到两厘米深陷的双眸,藏在浓密上翘的长睫之下,闪着戏谑轻笑的明亮逐渐暗沉下去,晦涩不明。向北本能地身体后仰,想要躲开这种可能致命的魅惑,却忘了自己高坐马背,一时失去重心,双手便伸向空中挥舞着企图保持平衡。身后的手伸过来,环住腰,紧紧地将向北拉回来圈在胸前。周身的一切都静止了,仿佛连风和交错的时空都停顿下来,只有两颗心在剧烈跳动,喧嚣着彼此的慌乱和无处躲藏。成陌催马前行,没再说一句话,只是收紧环着腰的手臂,未曾再放开。向北驼鸟般将头埋在温暖的怀抱里,耳朵贴在宽厚的胸膛上,那里传出如出征战鼓擂响般的颤动,识海中的气漩疯狂地旋转着,仿佛下一刻就将应召而出。到水亭时不知花了多长时间,好象只是一瞬间,又好象这样走了一生。向北默默地下马,坐在亭中木台上,直到庄内牵出三辆马车,她才轻声开口:“我还是坐马车吧,习惯一些。”
“嗯,好,我陪你。”
两辆进山接应成天,成陌转身扶着向北上了打头这一辆,奔镇上而去。向北一进车厢便闭目假寐,直到车子停下,才睁开眼扬起车帘往外望去,“子秋哥!”
乔子秋停下和车夫询问的对话,微笑着伸出手扶住这个从车厢里跳出来的蓝衣小姑娘,“是她吗?好象很不错,真的真的非常不错!”
就那样望着,于是他从心到眼及至眉都慢慢染上了温柔如水的笑意。“小北,起得很早吧?累吗?我正想往水亭方向迎迎你。快晌午了,饿了吗?给你带了碧玉糕。”
“嗯,饿。”
向北暗呼:爸爸年轻时也是这么温柔吗?妈妈好幸运。他俩一起走了,其实也是一种美好结局吧?向北看着这张酷似爸爸的脸,贪婪地体会着这一脸温柔,不知不觉就轻轻吐出了在心里默问了无数遍的话“爸爸,你好吗?”
乔子秋一怔,再次听她唤自己爸爸,也不知这爸爸是怎么个称谓,只是顺着她回到,“好,我都好。你要吃点糕饼吗?”
“你们是不是先上车来再讨论吃的事?”
成陌双手握拳,指骨都快捏碎了,铁青着脸打断这两人。“对,我们先上车。上车再吃。”
乔子秋把向北扶上车,对成陌躬身行一礼,“问,公子安”也随后坐进车厢。成陌扭头并不看他,带着气地说:“才几天就忘了你我兄弟相称了吗?哼”“是为兄的错,贤弟见谅。”
乔二心情极好,继续注视着眼前的小姑娘。今早的传书对自己而言,可以说是这么多年阴霾岁月中的第一道暖阳,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期待今后还有更多旭日东升的时光?“小北,想你娘吗?”
他藏着喜意地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