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淮南,安丰城申时,安丰城的上空下起了濛濛细雨,整片天空呈现的是令人压抑的灰色。南陆水乡中独具风格的斗笠此刻已是遍布在街头巷尾,人们提前结束一天的劳作,匆匆忙忙地赶回家中,只想吃上一口热腾腾的饭菜。在安丰城最大的客栈内,方曜、徐缨汐、林幽和纯子四人围坐在客房的一张木桌旁,四人表情不一,但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几分担忧和焦急,似乎正在为什么事情而发愁。屋中的沉寂并没有持续多久,一滴雨珠缓缓滑过纸窗,顺着支撑着纸窗的木架子滴落在地上。只听见“滴答”的一声,方曜等人突然打了个寒颤,只觉得屋中温度骤降,冰冷浸入皮肤。徐缨汐面若冷霜地盯着一旁的白裙女子,眼底满是森然杀意,微微鼓动的袖口不停地颤抖着,袖口下似乎是紧握的粉拳。方曜见状,生怕她突然暴起,连忙开口说:“汐儿姑娘,你冷静些,事情也许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为何没有?”
徐缨汐冷冷地瞪了方曜一眼。“因为……咳咳!”
方曜刚欲回话,便感觉喉咙一阵干燥。“方公子。”
林幽连忙倒了杯水给他,然后拎起空了的水壶便要向外走去,“我去掌柜那要壶水。”
方曜伸手探了探,拿起杯子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然后大口地喘着粗气。徐缨汐眉头一皱,心中多了一丝疑惑。尽管她知道方曜受了伤,可按理来说应该算不上是什么重伤,恢复起来也快,可怎么看他这样子,这伤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还恶化了呢?在喝了口水后,方曜脸色略微有些好转,又开口对徐缨汐说道:“汐儿姑娘,青兄的身份你又不是不清楚,这天底下有几人能要了他的性命。”
“可万一是那些无门无派的恶人呢?”
方曜见她脸上尽是担忧之色,摆手道:“那就更不可能了,地境之下能胜青兄的人本就寥寥无几,更别说杀他。而地境之上绝大多数又被记录在尘星宫殿内的案台之下,皆是有世家背景或是宗门客卿的身份,哪可能大张旗鼓地对一个后辈动手。”
“可是……可是我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了啊。”
徐缨汐咬了咬贝唇,语气里满是焦急之意。方曜微微一愣,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徐缨汐这般失态。在他的印象中,这个紫衣少女聪慧过人,总是一副从容自若的姿态。“还有一种可能。”
这时,坐在一旁瑟瑟发抖的白裙女子弱弱地插了一句。“什么可能?”
徐缨汐美目一瞪,身上散发着浓郁的灵气波动。方曜脸色一变,心中不禁暗暗惊到:看样子汐儿姑娘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必须得让她冷静才行啊。纯子顶着肩头上沉重的灵压,艰难地挤出了一丝笑容:“如果说……青公子已经脱离了幻境,那……那我们自然是感受不到他的气息。”
“幻境……”徐缨汐愣在了原地,嘴里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突然,只听见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林幽拎着水壶快步走了进来。“方曜!快,喝点水先。”
林幽这次没有说方公子,而是直呼其姓名,这似乎是无意之举。方曜没有多想,连忙提着水壶就往嘴里灌。喉咙的干涩感让他苦不堪言,可他不敢再咳,这喉咙一咳嗽就很难再停下来,若是林幽打的水再不来,他就要憋死在这里了。林幽看着方曜提壶就灌,刚想将他拉住,可眼角的余光突然瞟到一旁的紫衣少女面色显得有些难看,连忙偏头关心道:“汐儿,你没事吧?”
徐缨汐没有理会林幽的话,只见她的眼中浮现着若隐若现的紫光,身上散发着一阵又一阵起伏不定的灵力波动,就好像一叶扁舟在汹涌的湖面上来回摇摆一样。这时,坐在一旁的纯子神色忽然变得阴晴不定,甚至在眼中还隐隐泛起一阵凶光。方曜还在不停地灌着水,可双眼却微微下垂,不动声色地将纯子的神情变化收入眼中。而在另一边,林幽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她静静地站在徐缨汐的身旁,不敢惊扰到她,一脸担忧地看着身旁的紫衣少女。良久之后,徐缨汐全身突然一震,眼中紫光乍现,一股如暗潮般汹涌的气浪瞬间从她的身上倾泻而出。一旁的林幽脸色一变,短暂的失神过后,连忙运转起自身的灵力,衣袖一挥,浓郁的星力顷刻间便形成了一个圆球状的透明壁垒,将众人包裹在其中。汹涌的气浪打在灵气壁垒上,顿时激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整个房屋一片狼藉,地上的灰尘尽数被卷到了屋顶,然后洒落在众人的发梢和衣衫上。徐缨汐缓缓站起身来,美目中波光涌现。此刻,坐在一旁的方曜见徐缨汐安然无恙,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脸色一变,佯装自然地放下了还被他含在嘴里的水壶,里面的水早就已经被他喝完了,只是刚才为了提防纯子忘了取下。林幽看到了方曜的举动,一脸嫌弃地看着那个水壶的壶嘴,没好气地嘀咕道:“真是恶心……”方曜听到了她的话,额头上顿时多了三条黑线,却是不想就此多说什么。“徐姑娘,你刚才……怎么了?”
纯子小心地试探道。徐缨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对众人说:“我找到了出去的路。”
“什么?”
林幽不禁一愣。“在哪里!”
方曜眼前一亮。“是不是一家赌坊。”
纯子冷不丁地插了一句。徐缨汐眉头一蹙,幽幽地回问:“就是你让青守去的那家赌坊?”
纯子轻轻地点了点头。“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方曜皱着眉头,很是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纯子低头不语,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站在一旁的徐缨汐眼里渐渐多了一抹杀意,若非顾忌一旁还有方曜和林幽,她早已出手。方曜感受到了紫衣少女身上若有若无的那股杀意,心知自己如果再不做些什么,这里可能就会多一起惨案,于是连忙开口对纯子问道:“姑娘是想要救人?”
纯子微微颔首,不敢抬起头来与方曜对视。“那我们快点去找青守吧!”
林幽突然开口说道,脸上也挂着焦急的神色。只听她话音未落,纯子突然扬起头,猛地出声道:“不行!”
“锵!”
剑刃出鞘之声回响在屋中,一柄泛着紫色光泽的鹰雕紫剑架在了白裙女子的脖颈旁,剑刃紧紧贴着她白皙的皮肤,一条浅浅的血痕出现在脖颈上,那是剑刃未入皮肉,那是剑上的剑气所造成的伤口。“徐姑娘!”
方曜连忙惊呼,“冷静些,不要冲动!”
“汐儿……”林幽一脸紧张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伸出的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纯子害怕到了极点,颤抖地与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眸对视着,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不,不是这样的,我也是被…被逼无奈。”
徐缨汐没有回话,眼底里的杀意再也无法掩饰,森然的紫光从眼里迸发而出,径直照进纯子的双眸里。“这……”方曜大吃一惊,只见白裙女子突然向后倒去,连忙上前想要将她扶住。可就在他的手快要触及到白裙女子的腰肢时,一道人影抢在他前面将纯子抱了起来。林幽扶着白裙女子的腰肢,轻轻地摇了摇她的身子,见后者没有反应,脸色也变得苍白了起来。方曜微微一愣,随即缓过神来,连忙上前伸手探向白裙女子的鼻口,微弱的鼻息带着余热呼在方曜的指尖上。方曜感受着指尖传来的余温,不禁松了口气。而一旁的林幽见方曜脸色有些缓和,也是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徐姑娘,你这是……”方曜转眼看向徐缨汐,一脸不解地问道。“我会杀她的,但不是现在。”
徐缨汐收起鹰雕紫剑,然后转头对方曜和林幽说:“她不会死,只是在做一个梦,把她放在这里,我们去找青守。”
林幽连忙点了点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然后将纯子小心翼翼地扶到床榻上,还不忘替她揽上被褥后。徐缨汐看着林幽的举动,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偏过头看向方曜。而方曜也正巧看向徐缨汐,两人对视了一眼。“你早就知道她有问题。”
徐缨汐面无表情地看着方曜,眼中平静如水。“嗯。”
方曜点了点头。“为什么不说?”
徐缨汐眼里泛起一丝波动。“你应该也看出了她有问题,那为什么不说?”
方曜反问道。徐缨汐沉默了片刻,将头偏过一旁,淡淡地说:“我怕他会认为我掺杂了个人因素。”
方曜恍然,知道这个他是指青守,叹了口气:“那确实怪我。”
“那你为什么不说?”
徐缨汐又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没想到是最坏的情况。”
方曜摇了摇头,有些自责,“唉,我不该抱着侥幸的心理,这是商人的大忌啊!”
“下次如果还有这种情况发生,你先开口。”
“好。”
“他现在变了很多,有点喜欢多管闲事了。”
“我看出来了。”
“谁啊?”
林幽忽然插了一句。徐缨汐和方曜齐齐看向她,眼中的无奈不言而喻,当然这不是对林幽的无奈,而是对青守的无奈。“青守?”
林幽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两人听后,重重地点了点头。“走吧。”
徐缨汐开口,然后拿起床边的斗笠戴上后,便朝屋门走去。林幽也急忙戴上了斗笠,紧跟其后,方曜则是披上那件黑色的斗篷,深深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白裙女子,眼底深处突然有微光一闪而过,片刻后便跟着离开了这间客房。路上,三人特地挑着那些无人的小巷子,一路奔向徐缨汐感应到的有灵力波动的方向。“方公子,你的伤势如何了?”
林幽的声音响起,这一次她又叫回了方公子。“还行。”
方曜的声音听着有些虚弱。徐缨汐暗暗看了一眼方曜,哪想这一看却吓了自己一跳,只见方曜脸色一片惨白,眼眶里满是血丝,感觉虚弱得随时都会倒下一般。徐缨汐连忙停下了脚步,一把将方曜拉住。林幽见状,也急忙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两人。方曜被徐缨汐拉住之后,终于是坚持不住了,只感觉眼前一黑,然后满脑子都是天旋地转的感觉。“方曜!”
林幽大喊了一声,连忙冲了上来,“他怎么了啊?”
徐缨汐没有回话,而是伸出手,掌心抚在方曜的胸口上。林幽一脸紧张地看着她,不敢说一句话,生怕打扰到她。片刻之后,徐缨汐将手收回,脸色难看地说道:“他的血液里有一种很奇怪的东西,似乎在吞噬着他体内的灵气。”
“什么?”
林幽大惊失色。“这个幻境,没那么简单!”
“那该怎么办啊?”
“必须马上离开这个幻境!”
徐缨汐说:“等等!”
林幽不禁一愣:“怎么了?”
“你带着他。”
徐缨汐一脸严肃地说着,然后抬眼看向远处,“有人来了。”
“谁?”
林幽背起方曜,有些紧张地问道。徐缨汐脸上忽然露出不屑的表情,冷哼一声道:“哼,不过是一些烂人而已,杀光了便是!”
杀光了便是?林幽脑海里重复着徐缨汐说过的话,不禁花容失色,可下一刻她忽然想到了背上满脸痛苦的方曜,竟鬼使神差地点下头,嘴里低声地说了一句:“杀光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