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呆最近是怎么回事呀,脑袋突然开窍了?这孩子之前考试次次垫底,这个月却拿了两次全班第一。”
一群家长站在小学门口议论纷纷。“小呆妈妈,有啥教育秘诀就别藏着掖着,和大家分享一下呗。”
放学的铃声响起,一群小学生你追我赶地冲出校门。伍志带着一帮哥们儿直奔小卖部,不曾想他妈妈今天提早下班,把他逮个正着。校门口的喧闹声越来越小,踏着一地的落叶,小呆独自走出来,手里还捧着一本高中数学书。家长们对他投来赞许的目光,伍志妈妈也借此数落儿子,一天到晚就知道乱花钱,学学人家多读会儿书。在其他家长的再三追问下,小呆妈妈终于透露了实情:“前一阵子,有家药厂在临床测试聪明药。我家孩子太笨,我就带他去试一试,没想到真的把脑袋治好了!”
家长们脸上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他们也迫不及待地想让自家孩子变聪明。“前两年电视上才讲过,所谓的聪明药只有一时的效果,副作用很大的。”
一个当爹的劝其他家长,为后代的健康着想,还是别去碰这些药。伍志并不理解大人的焦虑,他趁机溜进小卖部买了一颗糖。他迅速地将糖果塞进裤袋,离开时朝隔壁的药店瞥了一眼,橱窗上贴着一幅宣传海报。他抬头看去,上面写着:“惊喜预告,口服聪明药,下学期上市!”
左手边印着一个埋头看书的小男孩,右手边印着一个考100分的小女孩。整幅海报的背景中,无数红色和白色的正方体堆叠,构成一个宏伟的金字塔。伍志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趴在桌子上,陶瓷地板散发着柔和的辉光。他把电脑卷好,慢慢地站起来。机器人管家正用一个摄像孔盯着他,挂满天花板的LED灯接连亮起。机器人管家发出温柔的女声:“主人,你醒啦,我这就去准备早餐。”
伍志嫌弃地抱怨:“你这破铜烂铁别骚叫,我允许你换语音了吗?早知道就不让你读取我的浏览记录了。”
伍志咬着吐司,机器人管家告诉他,快递即将送上门。铁门自动弹开,机器人管家迈着四个轮子来到走廊。一架无人机飞来,精准地将一个正四面体投到机械手上。伍志拆开正四面体,从中取出一份巧妙折叠的报纸,摊开后铺满整个客厅。大得夸张的报纸上没有一个字,也找不到任何一张图片,只有迷你的黑白三角形密密麻麻地镶嵌在平面上。伍志趴下来,把整张脸贴上去,对准报纸边缘睁大眼睛。他逐行扫视这些三角形,迂回的目光仿佛要在报纸上画出一条山路。他看见白令海峡上崭新的大桥,遥远星座的超新星爆发,极端组织“愚昧教”的崛起……阅读完毕,昨天的大新闻和新知识都刻在脑海中。伍志把报纸揉成一团,选择“旧报纸回收”,然后把它丢进管道。该上班了,他乘电梯来到50层,刚好挤上公共缆车。列车缓缓开动,两架时尚的飞行器从窗边掠过,下方的马路堵得水泄不通。陈旧的交通模式难以匹配人口的飞速增长,城市规划者看中了楼宇间的空隙,让居民楼成为新式的公交站。在这十几年间,变的不仅是城市,世界格局也发生剧变。随着全球经济、文化的相互渗透,国家的概念现已名存实亡,权力的中心向一个跨国组织转移。联合国因为筹不齐经费而解散,它的职责由地球同盟会接管。新政府通过了由寡头制订的环球法典,牢牢地捍卫少数人的利益。公共缆车停下来,打断了伍志的思绪。他赶紧提着工具箱下车,今天的第一个任务就在这里。五彩缤纷的墙壁上挂满涂鸦画作,一个可爱的小女孩骑在木马上,一旁的记者在采访她的老师。伍志从她们后面绕过去,看到金色的牌匾“小笨蛋之家”,紧挨着的是一道优雅的木门。伍志握住门把手,推一下,门不开。拉一下,门开了,里面只有一堵白墙。记者带着小女孩离开,伍志向教师问路。她指了指昏暗的拐角,入口在那一边。与光鲜亮丽的外表不同,这家教育机构更像是一座破败、潮湿的工厂。年幼的孩童用陶土捏出千篇一律的玩偶,一个胖子过来收走产品,丝毫不在意耳边的啼哭。年龄大一些的儿童在流水线上拼装发条玩具,一个抽烟的大叔朝他们挥舞手中的鞭子。眼前的情形简直触目惊心,伍志从未在报纸上见过这般场景。校长办公室里,他见到一个面无表情的老妇人,对方率先开口:“你是修理工对吧?是我预订的业务,维护学校电网的机器人坏了,你去弄好它。”
伍志拆开机器人的外壳,很快便发现端倪——不知是哪个小家伙用黏土把散热口给堵上了。他把机器人修好,回到校长办公室。老妇人表示,她把工钱付给维修公司了。伍志眨了眨眼,片刻后他点头:“嗯,款项已收到,祝您生活愉快。”
他转身正要离开,老妇人一把揪住他,阴森地问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有人为损坏的痕迹吗?”
伍志愣了一会儿,他只好这样答复:“没有,只是散热口进了点灰尘。”
他好奇地问:“您的教育机构怎么和报纸上描述的不太一样?”
老妇人十分不耐烦:“你是在质疑我校的合法性吗?环球法典第一条,领用智慧之钥。环球法典第二条,编织智慧之网。环球法典第三条,鞭笞愚昧之人。”
伍志明白了,穷孩子没有服用过聪明药,更别谈连接上知识网络,他们的智力停滞在21世纪初。他无言以对,只能悻悻而去。望向穿梭在大楼间的缆车,伍志甚至忘记自己也身处其中。刚刚的经历让他想起一位初中同学。尽管家境贫寒,这位同学的父母不愿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四处借款也要买到那一小瓶药丸。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悲,这便是底层人物改写命运的入场券。庞大的银白色喇叭出现在眼前,那是传媒公司“智慧之声”的总部。圆心处伫立着一座巨大的熔炉,灰烟经管道排入贫民窟。工人从篮子内挑拣破损的报纸,作为燃料投入熔炉。炽热的气流推动涡轮,不时窜出蓝色的电弧。前台的招待员弄清他的身份后,领他去三角形的升降平台。磁场将平台向上托举,他望向四面八方。大大小小的隔间中,上万名职工正在处理信息。平台停靠在70层,这里陈列着数百台印刷机。蘸有温热墨汁的三角柱一根根落下,为传送带上宽大的白纸印出图案。主管指向一台漏墨的印刷机:“根据维修合同,你要把它修好。”
伍志拆出墨盒,在漆黑的表面上找出一条裂缝,问题很快就解决了。主管皱着眉头说:“咄咄怪事,之前可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
伍志检查完蒸馏设施,马上就有了头绪:“贵公司未免太节俭了吧,来的时候我刚好看到,连残次品都要用于火力发电。我斗胆猜测,你们还从旧报纸上回收墨水,和新的墨水兑在一起。不过你们没把握好比例,混合的墨水在加热时膨胀过猛,遭殃的就是这个老旧的墨盒。”
主管对这个答复很满意,他拍拍手说:“不错,小伙子有点东西,比维修部那帮鸟人强。如果你没别的要忙,不妨和我谈谈,你对我们公司了解多少。”
伍志念书似的讲了一大堆,仿佛他是“智慧之声”的老员工。主管忽然大笑起来:“哈哈,我怎么形容你好呢?井底之蛙!你跟我来,这里有些好看的。”
两人踏上三角形平台,去到另一个楼层。公关员对着玻璃桌划来划去,把政客的负面消息统统删掉。特效师的技艺更为精湛。经视频软件加工后,贼眉鼠眼的奸商变得慈眉善目。群众发出的粗言秽语改成欢呼鼓舞,一首赞美诗替换了横幅上咒骂的字眼。伍志顿时傻眼,万一从小到大被灌输的内容都是设计好的,那自己和机器有什么区别?主管拍拍他:“忘了你那点死工资吧,我们这里缺技术员,你随时可以过来应聘。”
伍志回过神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没别的意思,你把行业内幕告诉外人是不是不太好?”
主管又是一阵大笑:“多跟你说一点也无妨,你能干什么?别人会因为一句话而怀疑自个的脑袋吗?他们顶多把你当傻子。醒醒吧,自媒体时代已成为过去,只有我们公司才有话语权。要是你胆敢诽谤我们,警察马上到你家门口!”
主管在平板上画出两个商标:“有听说过这两家吗?它们曾是公司最大的竞争对手。”
伍志摇头,他没有任何印象。主管接着炫耀:“人就不应该享有同等的发言权,因为信息经过不同人的错误解读,会借助网络进一步放大。公司要传递的是真理,而非谬论。源源不断的资金打给我们,反谣言法的颁布给它俩来了最后一击。”
伍志又参观了一个楼层,这里堆满书本。翻开精美的封面,里面全是黑色和白色的三角形。但是,他没有权限访问这些内容。主管自豪地说:“没错,教材也是我们装订的。一般学校可不收小穷鬼,他们连书都看不懂,学习怎么跟得上?知识需要付费,公司把旗下的书刊都用三角形编码,不只是为了压缩空间,更多是在打击盗版。”
伍志失魂落魄地离开“智慧之声”。在公共缆车的座椅上,他陷入沉思。四岁那一年,一颗陨石从天而降,摧毁三座大厦,杀死两千多人,包括在单位值夜班的父亲。他还能闻到那股烧焦的气息,感受到火焰的余温,报纸的历史专栏就是这么描述的。“我四岁的时候,记者只会拍摄画面和录音,气味和温感是添加上去的。”
他自言自语起来。他怀疑这是一条假新闻,回到家中立马在电脑上查找图片。半个世纪前的一颗陨石,几乎与记忆中的照片一致。媒体在掩盖什么?那一晚,从城市上空坠落的又是什么?